叶云没有称呼首长,直接叫名字,语气平静得像在叫一个普通晚辈。
“这里是部队,是公共场合。”
“我是这里的兵,你是首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叶万疆依旧保持敬礼姿态的手上,道:“放下吧,叫我叶云同志,或者……”
说到这里。
叶云又看向叶海龙,道:“或者像海龙同志那样,叫我‘老兵同志’就行。”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所有人心中滔天的巨浪!
他知道自己在和一个什么级别的人说话吗??
现场所有人都是忍不住的想议论。
但正因为叶万疆在这里,谁都不敢议论。
每个人都尽自己最大可能,把自己弄的像个人样。
叶万疆保持着敬礼姿态的手,纹丝不动。
他没有因为叶云的话而立刻放下,那双阅尽风云的眼眸,只是更深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单薄却挺拔的身影。
他沉声开口,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穿透力。
但在这其中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对长辈才有的恭敬和询问道:“爷……哦不,老兵同志。”
说话的同时,他也终于放下了敬礼的手,动作依旧标准。
“嗯。”
叶云应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称呼。
叶万疆这才稍微侧身,目光落在自己儿子叶海龙身上。
那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了一些,带着询问和审视:“这段时间在基层连队驻训……”
叶万疆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训练场。
“小涛的表现,如何?”
这二字一出口,叶海龙的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父亲面前,什么师不师长的。
就像是叶万疆在叶云面前,什么官不官,归根结底他不都是叶云的孙子吗?
就在这时。
一阵的剧烈喘息声,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海团长终于带着警卫排,连滚带爬、狼狈万分地冲到了训练场入口。
他跑得帽子歪斜,衣服扣子都崩开了两颗,满脸涨红,汗水把后背湿透了一大片。
他远远看到场中凝固的人群和那个挺拔的背影,急得眼珠子都红了。
“报……报告!!”
王海上气不接下气,想吼出一嗓子,却被自己的喘息噎住。
他只能弓着腰,双手撑着膝盖,拼命倒气,一张脸憋得如同猪肝。
叶万疆并未回头,只是目光从叶云脸上移开,平静地扫了王海一眼。
那眼神深邃无波,却让王海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王团长。”
叶万疆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辛苦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像无形的巨石压在王海心头。
王海好不容易喘上几口粗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嘶哑着嗓子,急声道:“首长!您……您来视察,怎么没提前通知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准备,热烈欢迎您!”
“这也太仓促了,什么都没安排……”
表面上他是这么说。
实际上他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这哪是视察?这是天降核弹!
还是精准投放到新兵叶云头顶引爆的!
叶万疆没有立刻回应王海这苍白无力的欢迎。
停顿片刻后。
叶万疆才缓缓转向王海,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通知?”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意味。
“通知了,看到的还是真实的吗?”
轻飘飘一句话。
王海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提前通知?
那看到的只会是粉饰过的太平,是排练好的欢迎式!
“王团长,不必麻烦。”
“今天,我也不是什么首长。”
“听说我三爷爷到尖刀一连当兵后,我便特意调整了很多时间,今天终于挤出了个空。”
“我来这里不做别的,一是来拜访一下我的爷爷,也是叶云同志。”
“二是来看看现如今的基层是什么样的,来这里体验一天的生活。”
叶万疆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哑雷在死寂的训练场上炸开。
“体验一天的生活……”
这句话轻飘飘落地,砸起的却是千钧重尘。
嘶——
全场整齐划一,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不是夸张,是肺管子真被这句话抽疼了。
赵鸿飞站在队列最前方,额角那道刚刚凝固的血痕,此刻仿佛被无形的烙铁烫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他感觉自己的小腿肚猛地一抽筋差点直接软倒在地。
体验生活?
这种级别的顶级大佬,要在他这个小小的尖刀侦察连……当一天兵?!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
首长端着他那搪瓷饭碗挤在战士堆里打饭?
首长穿着迷彩服跟着全装五公里?
首长和他赵鸿飞一起趴在泥地里练低姿匍匐?
首长……在四百米障碍场上摔个跟头?或者更糟,在他眼皮底下被累晕过去?
任何一个画面,都足以让他赵鸿飞的军旅生涯提前画上血淋淋的句号!
扒了他这身皮都是轻的!
连长都这样了,下面的兵可想而知。
王乐眼睛瞪得溜圆。
他旁边的孙建国,向来沉稳的分析担当。
但此刻他也绷不住了,嘴角微微抽搐,眼神里全是世界末日的茫然。
这消息比叶云突然变兵王还他妈离谱!
队伍里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下意识地吞咽口水,有人不安地挪动着站麻的脚,更多的人是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迎接首长视察是紧张,让首长当兵?那是要命!
站在队列旁边的叶海龙,眼角也狠狠跳了一下。
他太了解自己父亲了。
这体验生活绝对不是什么心血来潮!
他说要体验,就绝不会走马观花。
是真要干!
他下意识地看向叶云,眼神复杂。
叶海龙心里清楚,他爹能抽出这宝贵的一天,最大的原因,就是眼前的这位 “老兵同志”。
王海团长刚把气喘匀,听到这句话,眼前又是一黑,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昏厥。
他好不容易才连滚带爬追过来,气儿还没喘匀。
结果。
就特么听到这么炸裂的事情。
“首……首长!这……这万万使不得啊!”
王海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哀求了,“基层连队条件艰苦,训练繁重,您……您日理万机,怎么能让您……”
叶万疆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王海那张惨无人色的脸,又掠过赵鸿飞那如同被抽了魂的呆滞表情,最后落在自己儿子叶海龙身上。
“小涛。”
“到!”
叶海龙条件反射般挺胸立正,声音洪亮,但细听之下,尾音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这段时间,”
叶万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位老兵同志,还有你的连长,是怎么要求你的?”
叶海龙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潜台词,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报告!老兵同志和连长要求我,放下身份,扎根基层,当好普通一兵!严格遵守纪律,刻苦训练!”
“嗯。”
叶万疆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重新投向赵鸿飞,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赵连长。”
赵鸿飞一个激灵,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到!首长!”
特么叶师长说的那些话,他可别信啊!
他什么时候敢和师长这么说?
让师长放下身份,扎根基层?
那都是叶云说的啊!
叶云是谁?
他特么是师长太爷爷。
而他就只是个小小小小小如芝麻一样的连长啊!
“从现在起,”
叶万疆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容置疑,“直到明天这个时间前,我不是首长。我是你尖刀侦察连的一名新兵。归你指挥。”
“名字,叶万疆。”
“至于你们怎么叫我……”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叶云,“就叫老叶吧,毕竟我也上了岁数。”
轰!
老叶这个代号,如同最后一块巨石,彻底砸碎了赵鸿飞最后一丝侥幸。
他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让一个肩扛麦穗的叫他连长?
指挥他训练?
叫他老叶?
这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师长他还能勉强接受。
可这是尊大佛啊!
稍有不慎,不用他出手,团长都能将他咬碎了!
“首长!这……”
“有问题?”叶万疆眉峰微挑,那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一股无形的寒气瞬间笼罩了赵鸿飞。
赵鸿飞浑身一僵,所有反驳的话都被冻在了喉咙里。
他毫不怀疑,自己敢说一个不字,下一秒就会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没!没……问题!首……老叶……同志!”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
全连死寂。
训练场上静得能听见汗水砸进尘土的声音。
叶海龙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爸……”
这称呼刚出口,他自己都觉得不妥,立刻改口,声音却透着一股近乎哀求的急促,“首长!这……这训练场太危险了!四百米障碍高板跳台,低桩网下都是尖石,还有全装越野,负重……”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脸色煞白、额角又开始隐隐渗血的赵鸿飞,给赵鸿飞使个眼色。
不然赵鸿飞他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连长!您说是不是?新兵刚上来,这强度适应不了!”
赵鸿飞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心领神会,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对首长安全的深切关怀。
“对对对!师长……不,海龙同志说得太对了!”
“首长!您是不知道,这基层侦察兵的糙活儿,全是泥里打滚,汗里摔跤!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今天训练计划……强度尤其大!危险系数高!摔一跤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说得唾沫横飞,恨不得把训练场描绘成雷区。
旁边,刚把气喘匀的王海团长也猛点头,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是啊首长!这训练场不是您该待的地方!您这身份,万一有个闪失,我们担待不起啊!您体恤体恤我们吧……”
他这话说的,就差没直接跪下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