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

王海不敢多bb。

远处几个参谋闻言瞬间面如死灰。

王海那句响亮的回应砸在地上,余音未散,空气却凝固得更厉害。

叶万疆没有再看眼前狼狈的团长,只留给王海一个挺拔到刺眼的背影。

他那常服被汗水彻底浸透,紧紧贴着轮廓分明的背部肌群,沙袋卸下在地面砸出的闷响像是一个巨大的句号。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都粘在那个穿着汗透常服的挺拔身影上。

那是一种巨大的、无声的压力。

赵鸿飞只觉得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渗出的血丝混着咸涩的汗水流过眉骨,咸腥味刺激着紧绷的神经。

他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脑子里那根弦绷到了极限。

再这样站下去。

再被这位老叶同志用眼神凌迟下去,他会疯。

必须打破这该死的寂静!

“呼……呼……”

赵鸿飞用力清着仿佛塞了沙子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依旧嘶哑走调,“立……立正!全体都有……原地休息十分钟!”

话音落下后,凝固的画面瞬间解冻。

现场响起了各个士兵们发出的声音,他们不管不顾地坐倒、趴下,刚才全凭一口气撑着的身体彻底散了架。

他们并不是累的,而是精神紧绷的。

气氛稍稍松动了一点,沉重的喘息声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赵鸿飞瞥了一眼王海那张惨无人色的脸。

团长那副魂飞天外的样子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靠近依旧站姿笔挺的叶万疆,那姿态比新兵进连长办公室还拘谨十倍。

“首……老叶同志,”

赵鸿飞努力挤出个僵硬的笑脸,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您看……这强度也不小,要不……咱们先撤?去…… 去饭堂?饭菜应该……准备好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透着极度的心虚。

他想起刚才通讯员嗓子劈叉吼出的特级预案,想起司务长撞门框的声音,想起冰库里那些不该属于基层连队的东西……后背瞬间又冒出一层冷汗。

叶万疆目光扫过满地泥猴似的士兵,再看看叶海龙虽尽力挺直却依旧微微发颤的腿。

转过头,又看到叶云那张过分平静但又确实是有些体力透支的脸。

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嗯。”

叶万疆声音沉稳依旧,听不出情绪。

赵鸿飞如蒙大赦,强压下几乎要脱口的欢呼,挺起胸膛:“全体注意!整理着装!集合!目标——食堂!”

现在赵鸿飞哪顾的上让他们休息。

能去食堂,那就先赶紧跑食堂去先。

刚刚放松下来的士兵们哀嚎着,又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

队列稀稀拉拉,歪歪扭扭,但移动方向总算明确。

那平日里充斥着饥饿感和催促声的地方,此刻对他们而言如同带着救赎意味的绿洲。

推开食堂那两扇油乎乎的木门,一股更为浓重,令人窒息的混乱热浪猛地拍在每个人脸上。

眼前绝非是惯常熟悉的那种闹哄哄却充满生气的开饭景象。

气氛紧绷到极点,近乎诡异。

数十号后勤人员,包括团部派来的特供管理员们,全挤在狭小的操作间和打饭窗口。

每一张脸孔都透着惊慌过度的灰白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味道。

高级松茸菌汤的清香,滚油煎炸雪花和牛霸道浓郁的肉香,鳕鱼块鲜甜的海腥气……以及某种被焦糊味掩盖的失败气息。

司务长正对着几个呆头呆脑的列兵嘶吼,唾沫星子飞溅:“笨死你!松茸只取最嫩那三片芯子!边角料滚蛋!给谁吃?首长能吃那个?眼睛给我长头上!”

角落里,一锅红得亮瞎眼的红烧肉已经收汁过头,边缘发黑发硬,焦糊味就是从那里顽强飘出。

掌勺的大师傅一脸生无可恋。

“老班长,这……这锅红烧肉……” 一个小战士怯生生地问。

“操!”

大师傅破罐子破摔般地爆了粗口,“管不了了!哪个首长吃咸了淡了,我这身肥膘就当给伙食费了!”

他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惊恐地瞥向门口。

“哗啦!”

“咣当!”

两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一个负责剥虾的战士,因为用力过猛,虾弄了一地。

而另一个正端着切好银鳕鱼块的小战士,被这动静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白瓷盘脱手而出,精致的鳕鱼块和汤汁溅了一地。

赵鸿飞的脸瞬间没了人色,连额角渗出的丝丝血迹都忘了擦。

王海闭上了眼。

麻了。

彻底麻了。

叶海龙看着地上的狼藉,眉心紧的可怕。

叶万疆脚步在门口停住。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操作间,掠过锅里焦黑的肉块,掠过地上的大虾,掠过那些惊慌失措的脸孔。

最后,停留在司务长那张因吼叫而扭曲涨红、布满油汗的脸上。

没有暴怒的吼叫。

但那沉默却比任何咆哮都恐怖十倍。

一股无形的、带着铁与血气息的冰冷气压瞬间弥散开来,将整个饭堂的喧嚣彻底掐断。

连司务长的嘶吼都卡在了喉咙里,生生憋回胸膛。

他眼睁睁看着这位肩扛金穗的“新兵”,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叶万疆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让食堂的地板似乎跟着震。

他停在打饭窗口内侧,目光落在不锈钢操作台上。

一盘已经装点得如同艺术品,用高级黑松露和可食用金箔点缀的澳洲和牛牛排,旁边精心摆放着只取最嫩芯子的松茸汤,以及一小碟剔骨离刺,泛着珍珠般光泽的银鳕鱼。

他伸出手。

但叶万疆不是去端盘子,而是捏住了那个盛着油光水亮,一看就是顶级货的青菜的精致小白瓷盘边缘。

然后。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

他手臂猛然一挥。

啪!

精美的白瓷盘狠狠砸在油渍斑斑的砖地上,粉碎!

翠绿昂贵的菜芯狼狈地躺在碎片和油污里。

巨大的碎裂声在死寂的饭堂里如同惊雷炸开!

“这是军队!是尖刀侦察连!不是会所,不是宴会厅!”

叶万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比沉重的威严。

他猛地转向面无人色的司务长,“今天只是我叶万疆来连里待一天!你搞这套?这是准备开国宴?!”

司务长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嘴唇哆嗦着想辩解:“首……首长,不是,我们就是想……”

“想什么?想搞特殊化?”

“想把老子当祖宗供起来?”

叶万疆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些精挑细选的食材是哪里来的规矩?!谁特批的?!王海!”

他突然爆喝一声,指向闭眼祈祷的团长。

王海浑身剧震,猛地睁开眼,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王海!你告诉我,尖刀连日常伙食标准够买这一盘菜的原料吗?!”

叶万疆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谁给你的胆子,把官僚主义这一套搬到老子的战士锅里?搬到基层的饭堂里?!你王海肩膀上扛的是一颗党徽还是一颗算盘珠子?!”

“首长!我……我错了!”王海都已经绝望了,他语无伦次,“我检讨!我立刻……”

“检讨?你先给我看!”

叶万疆的目光看向那些被刻意藏起来却依旧暴露的高档食盒和包装袋上,“看看我们炊事班平时吃什么?战士们天天训练,啃窝头咽咸菜?现在摆出这个排场!给谁看?给谁吃?!”

“你是让老子吃进嘴里咽下去?还是想让老子给你们脸上涂脂抹粉?拍个马屁照?”

“你以为老子不私自调查这些的吗!”

他的目光转向窗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战士脚边。

地上撒了一摊晶莹剔透的东西,是上等的东北贡米!

旁边一个破了口子的麻袋歪倒着,刺眼的特供字样印在上面。

叶万疆指着那摊米和麻袋:“这又是什么?贡米?!战士们碗里的夹生陈米吃惯了,这特供米是用来喂谁的?”

“都是好干部,好干部啊!”

在后面缩着的赵鸿飞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两眼一黑,差点差点当场昏过去。

现在的他宁可真的当场昏去。

“撤!!”

叶万疆指着操作台上一切精心烹饪的高档菜肴,对如同石化般僵立的大师傅吼道,声音斩钉截铁,“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扔了!全部!立刻!马上!”

“是!是!扔!扔了!”

大师傅手中端着的那盘和牛牛排,像个烫手的火炭,疾步冲向泔水桶的方向。

叶万疆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地掠过司务长和几个吓呆的厨工:“今天!这一顿!你们炊事班所有人!”

他的手指指向那个刚刚装着贡米的破麻袋,又指指士兵们常用的、堆在角落有些蒙尘的大号装米袋子:“照着战士们的标准!去煮你们的饭!炒你们平日炒给战士的菜!没有特供!没有特例!”

叶万疆的命令落下后,瞬间引爆了食堂原本就濒临极限的混乱。

但这一次,混乱的方向截然相反。

不是绞尽脑汁地搞特殊,而是手忙脚乱地紧急降级,以最快的速度恢复那本该是最普通的日常标准。

“快!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