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吹拂着三具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灵雀瘫在地上,那张总是灵动狡黠的俏脸,此刻只剩下灰败的空洞。她不是在看天,也不是在看地,她的目光穿透了夜幕,似乎在凝视着一个由一千星币和一份优先兑换权构筑、然后轰然坍塌的黄金世界。她的红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反复念叨着几个破碎的音节:“没了……我的城……我的法宝……我的丹药……”那声音凄厉又渺茫,像一只被踩断了腿的杜鹃,在泣血哀鸣。
秦书简站着,身形笔直如剑,但那只是常年练剑养成的肌肉记忆。他的眼神,比灵雀还要空旷,像一口被抽干了水的古井,井底只剩下龟裂的、丑陋的淤泥。他建立并捍卫了二十年的世界,在今天被彻底打碎了。正与邪的界限,道与魔的分别,在他脑中变成了一团无法理清的浆糊。他,一个心怀浩然正气的剑修,亲手递出了撬动邪恶杠杆的那根撬棍,然后眼睁睁看着一个“魔”,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吞噬了另一个“魔”,最后还把战利品当成饭后甜点给吃了。整个过程,他像个尽职尽责的帮凶,一个提供餐具的服务生。这种认知,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要来得痛苦,它在凌迟他的“道”,他的根本。
唯有夏渊,是这片悲惨画卷中唯一的异色。他拍了拍小腹,脸上是那种品尝了顶级怀石料理后才有的、发自内心的满足感。虚空核心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蜕变,吞噬一个完整的空间碎片,就像给一台老旧的算盘强行升级成了量子计算机。无数的法则碎片、能量信息、历史尘埃正在被解析、重组、消化。他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连接”,变得更加微妙和深刻了。他不再仅仅是世界的一个“过客”,他现在,拥有了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后台代码”。
“嗝儿~~~~”
那个悠长而回味无穷的饱嗝,像一根无情的长针,刺破了灵雀和秦书简最后的心理防线。
灵雀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双眼通红地瞪着夏渊,那眼神像是要活剥了他。“你……你——”她你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汇可以准确形容眼前这个男人。怪物?魔鬼?疯子?这些词都太苍白了。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发自肺腑的、带着哭腔的怒吼:“你赔我的星币!”
夏渊歪了歪头,看着她,眼神纯净得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任务是‘取回’墟核,我已经取回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理所当然地说道,“现在它在我这里,很安全。任务完成了。”
灵雀被这套无懈可击的逻辑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是啊,取回了,放进了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储物袋”里,谁也偷不走。可问题是,也谁都拿不出来了啊!
“我们怎么交差?!”灵雀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划破夜空,“我怎么写任务报告?写‘目标物品已被队友夏渊安全食用’吗?你信不信九星阁的刑法堂会把我们三个的骨灰都拿去填海!”
夏渊想了想,认真地点头:“有道理。那就换个说法。”
“什么说法?”灵雀看到了一丝希望。
“就说,墟核在回收过程中表现出极大的不稳定性,为了防止其能量失控造成更大范围的灾难,我作为拥有特殊体质的队员,挺身而出,以自我牺牲的方式,将其成功‘封印’在了体内。任务完成,但目标物品已与封印者融为一体,不可分割。”夏渊的语气平铺直叙,仿佛在背诵教科书。
灵雀和秦书简都愣住了。
这番说辞……何其的冠冕堂皇,何其的大义凛然,何其的……不要脸!
把“吃”说成“封印”,把“嘴馋”说成“自我牺牲”,这家伙不仅胃口好,脸皮的厚度也已经超出了法宝的品阶范畴。
灵雀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力反驳。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套说辞……竟然是成立的。墟市确实崩溃了,不处理掉墟核,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而夏渊,也确实用自己的身体“处理”了它。
她看着夏渊那张平静的脸,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寒意。这个男人,不仅拥有吞噬万物的胃,还拥有一颗能将一切扭曲成对自己有利逻辑的心。他不是不懂规则,他只是在规则之上,制定自己的规则。
“走吧,回去复命。”夏渊拍了拍手,仿佛刚才只是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麻烦,率先朝着九星阁在城中的据点走去。
灵雀和秦书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事已至此,他们已经被绑上了夏渊这条看起来随时会沉没、但又总能奇迹般浮起来的贼船。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加沉默。
灵雀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她不再去想那一千星币,而是开始思考如何在这套“封印”说辞的基础上,编造出一个天衣无缝的报告。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可能的提问,她都在脑中反复推演。这是她作为斥候的专业素养,也是她保命的本能。
秦书简则像一具行尸走肉,沉默地跟在最后。他体内的浩然剑气前所未有的沉寂,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他能感觉到,自己与夏渊之间那道因果之线,在夏渊吞下墟核后,变得更加粗壮、更加坚韧。那不仅仅是一条线了,那更像是一条……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的一切。他甚至不敢去运功,他怕自己一催动剑气,流淌出来的会是带着奶酪馊味和空间破碎气息的……混沌能量。
夏渊走在最前面,步履轻松。他正在体验“消化”带来的奇妙变化。他发现自己对周围的空间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他能“看”到空气中流动的灵气轨迹,能“听”到一粒尘埃落地的空间微澜。甚至,他只是心念一动,身前三尺处的一片落叶,就和它旁边的一块小石子,无声无息地交换了位置。
这是从“守衡者”那里掠夺来的权能,如今在墟核庞大能量的催化下,已经初步融入了他的本能。他就像一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对这个“概念交换”的能力充满了好奇。
“我用这阵风的‘流动’,换取那棵树的‘静止’。”他心中默念。
下一秒,原本吹拂着街道的微风,在他们三人周围突兀地停滞了,形成了一个绝对无风的区域。而远处那棵原本在风中摇曳的柳树,枝条却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没有风力作用的频率疯狂摆动起来。
“……”跟在后面的灵雀和秦书简,同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灵雀是识货的,她立刻看出了这诡异现象的本质,那不是法术,那是对局部规则的篡改!她看向夏渊的背影,眼神中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这个人形天灾,还在持续不断地“升级”!
秦书简则更是如坠冰窟。他感觉到,那股篡改规则的力量,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源头,顺着因果锁链,与自己体内的浩然剑气产生了共鸣。就好像……夏渊在使用这个能力时,把他当成了一个“服务器”或者“能源接口”,进行了一次微乎其微的“调用”。
他,秦书简,正道的天之骄子,成了魔王施展神通的“插件”。
这个认知,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九星阁的据点,是一座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三层小楼,隐藏在繁华的街市之中。但只要一踏入其中,就能感觉到内里乾坤。空气中弥漫着隔绝探查的阵法波动,来往的伙计,个个气息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修为不俗的修士。
三人一进门,便有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迎了上来。他看到灵雀和秦书简灰头土脸、神情恍惚的样子,微微一愣,随即目光落在了神色如常的夏渊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灵雀,你们回来了。任务如何?”管事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感。
“吴管事。”灵雀深吸一口气,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调动出来,脸上挤出一个疲惫而庆幸的笑容,“幸不辱命。墟市核心已经……处理完毕。但过程……出了一些意外。”
“哦?”吴管事不动声色地引着他们向内堂走去,“说来听听。”
内堂里,檀香袅袅,布置典雅。吴管事亲自给三人倒了茶,却不是让他们坐下,而是示意他们站着回话。
灵雀定了定神,开始讲述那个被夏渊“润色”过的版本。她将墟市的恐怖放大了十倍,将“守衡者”的诡异描述得淋漓尽致,最后,重点渲染了墟核在即将到手时,如何突然失控,能量暴走,一副要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的架势。
“……千钧一发之际,夏渊道友挺身而出。”灵雀的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和一丝敬佩,“他以一种我等无法理解的秘法,将那枚即将爆开的墟核强行‘封印’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才避免了一场浩劫。我与秦师兄,都能为此作证。”
她说完,悄悄碰了一下秦书简。
秦书简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不错。”
吴管事的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他没有去看巧舌如簧的灵雀,也没有在意失魂落魄的秦书简,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夏渊的脸上。
夏渊正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动作悠闲得仿佛是在自家后花园。
“夏渊道友,是吗?”吴管事缓缓开口,“灵雀说,你将墟核封印在了体内。可否让老夫探查一二?九星阁的规矩,任务物品必须核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成了‘封印’,我们也要确认它的状态。”
来了!
灵雀的心猛地一紧。这是她最担心的一环。夏渊体内哪有什么封印,只有一个正在疯狂消化的虚空核心。一旦被探查,谎言不攻自破。
夏渊放下茶杯,抬起眼皮看了吴管事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可以。”
他竟然答应了!灵雀差点惊呼出声。
吴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他伸出干枯的右手,两根手指并拢,指尖亮起一抹温润的白光,缓缓点向夏渊的丹田。这是九星阁最精妙的探查秘术“千丝引”,能如春雨润物般探查修士体内的状况,而不引起任何反弹。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夏渊衣服的瞬间。
夏渊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这一声并不响亮,却像一道惊雷,在安静的内堂炸开。
伴随着这声肠鸣,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从夏渊体内一闪而逝。
那气息,混杂着空间破碎的混沌、万古死寂的腐朽、强者执念的霸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过期奶酪的馊味。
吴管事探出的手指,如同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噔噔噔连退三步,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作为九星阁一处据点的负责人,吴管事见多识广,甚至接触过元婴级别的老怪。但他发誓,他从未感受过如此诡异、如此……“高级”的负面能量!那不是单纯的邪气或死气,那是一种仿佛凌驾于寻常能量体系之上的、更加本源的“虚无”与“终结”!
仅仅是逸散出的一丝气息,就让他那稳固如山的灵台一阵晃动,仿佛看到了宇宙倾颓、万物归墟的可怕幻象。
封印?
开什么玩笑!
这哪里是封印!这分明是把一个随时可能喷发的超级火山,强行塞进了一个……无底深渊里!
吴管事看着夏渊,眼神彻底变了。从审视,变成了忌惮,再到深深的、无法理解的惊疑。
“抱歉。”夏渊面不改色地揉了揉肚子,“有点消化不良。”
灵雀:“……”
秦书简:“……”
吴管事:“……”
消化不良……他是在说消化那枚墟核吗?他真的把墟核当成食物了?
吴管事感觉自己的世界观,也受到了和秦书简同等级别的冲击。他挥了挥手,示意一名手下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名手下听完,脸色一变,立刻匆匆离去。
“三位,请稍候。”吴管事的语气,客气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敬语,“此事重大,已经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我需要请示‘楼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夏渊,补充道:“在楼主做出决断之前,还请三位……尤其是夏渊道友,暂时留在据点之内。我们会为三位安排最好的寝室。”
这不是商量,是软禁。
灵雀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事情闹大了。寻常的谎言已经无法过关,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将是九星阁更高层级的、无法揣度的存在。
而这一切的变数,都集中在那个刚刚说自己“消化不良”的男人身上。
她看着夏渊淡然地被引向后院静室的背影,心中涌起一个荒谬的念头:九星阁,这个屹立了千年的庞大情报组织,今天,会不会也因为这个男人……而“消化不良”?
九星阁的静室,名不虚传。
墙壁由一种能隔绝神识、安抚心神的“静心石”砌成,地面上刻画着聚拢灵气的阵法,空气中飘荡的,是价值千金的“凝神香”。对任何一个修士而言,这里都是梦寐以求的闭关之所。
但对于此刻的灵雀和秦书简来说,这间静室,与一座华丽的囚笼无异。
他们被安排在同一间静室里,美其名曰“方便同伴交流”,实则是一并看管。而夏渊,则被“恭敬”地请到了隔壁一间独立的、规格更高的静室。这种区别对待,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我们完了。”灵雀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彻底没了伪装的力气。她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凤凰,骄傲和精明都碎了一地。“吴管事那个老狐狸,根本一个字都没信。他请示楼主,就是要启动最高级别的审查程序。我们死定了。”
秦书简靠着冰冷的墙壁,一言不发。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怔怔地看着地面上繁复的阵法纹路。那些由无数灵石和珍稀材料构筑的线条,在他眼中,渐渐扭曲、变形,最后都汇聚成了一个让他无法直视的形象——夏渊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喂,哑巴了?”灵雀踹了他一脚,“你好歹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你师尊在修真界总有点名望吧?想想办法啊!”
“办法?”秦书简的嘴里,第一次尝到了苦涩的味道。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沙哑,“有什么办法?告诉他们,我,浩然剑宗的亲传弟子,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浩然剑气当成‘开瓶器’,送给一个魔头,让他撬开了墟市的法则,然后把一切都吃干抹净?你觉得,是我先被九星阁处死,还是先被我师尊清理门户?”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灵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秦书简的处境,比她更糟。她最多是个失职和欺瞒,而秦书简,这行为若是传出去,就是“助纣为虐”、“与魔为伍”,是整个正道的叛徒。
静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绝望,像潮水般,慢慢淹没了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静室的石门,无声地滑开了。
吴管事站在门外,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他的身后,不再是普通的伙计,而是两名身穿黑色劲装、气息如渊的修士。这两人,是九星阁的“刑者”,专门处理内部的棘手问题,每一个手上都沾过不止一位同僚的血。
“两位,楼主有令。”吴管事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请随我来,接受‘问心镜’的审查。”
“问心镜”三个字一出,灵雀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那是九星阁的镇阁之宝之一,一件地阶上品的异宝,据说能照见人心,辨别真伪。在问心镜面前,任何谎言都会被照得无所遁形,任何隐藏的记忆都会被强行剥离出来,公之于众。
完了,这下真的全完了。
灵雀和秦书简,如同被押赴刑场的囚犯,被带到了据点地下的一个密室。
密室中央,悬浮着一面古朴的青铜古镜,镜面光滑如水,却不起任何波澜,只是幽幽地散发着一股让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夏渊已经先一步到了,他正站在镜子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件宝贝,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件审讯工具,更像是在评估一件食材的品相和口感。
“夏渊道友,”吴管事的声音响起,他似乎已经得到了上头的指示,态度变得公式化起来,“按照规矩,审查将从你开始。请你将墟市之行的一切,如实道来。问心镜会自行判断真伪。”
灵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地盯着夏渊,祈祷他不要再语出惊人。
夏渊转过身,面对着吴管事和那两名煞气腾腾的刑者,表情依旧平静。
“好。”他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讲述“今天我吃了三碗饭”的平淡语气,开始了他的叙述。
“我们进入墟市,遇到了精神冲击,我把它吃了。”
“然后有个石雕想抢劫,我把它也吃了。”
“后来又有个店铺想偷我们的记忆,我用之前吃的垃圾把它毒死了。”
“最后到了天平楼,有个叫‘守衡者’的法则化身想用一个活人灵魂做交易,我觉得不划算,就钻了它规则的漏洞,把它……也吃了。”
“哦,对了,还顺便掌握了它的一点小能力。”
“最后拿到了墟核,我感觉那东西能量很足,味道应该不错,就……也吃了。”
“嗝。”
他打了一个非常应景的小嗝,结束了自己的陈述。
整个密室,死寂一片。
吴管事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两名刑者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法器上,眼神中充满了荒谬和震怒。
灵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秦书简的身体,则在微微颤抖。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羞耻。夏渊用最平淡的语言,将他那被反复碾碎的世界观,又当众鞭尸了一遍。
“荒唐!”一名刑者终于忍不住怒喝出声,“你在戏耍九星阁吗?!”
“肃静!”吴管事厉声制止了手下。他的目光没有看夏渊,而是死死地盯着那面问心镜。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在夏渊叙述的过程中,那面号称能照破一切虚妄的问心镜,镜面上非但没有出现任何代表“谎言”的红色波纹,反而……一片死寂。
不,比死寂更可怕。
镜面中,那原本光滑如水的幽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混浊。就好像,它在试图“照见”夏渊的内心和记忆时,看到的不是一个可以被解析的灵魂,而是一个……黑洞。
一个能吞噬光、吞噬神识、吞噬一切探查的绝对虚无。
问心镜非但没能照出任何东西,它自身散发出的探查神光,反而被那个“黑洞”源源不断地吸了进去,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泛起。
“这……这怎么可能?”吴管事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骇。
问心镜,失效了!
不,这已经不是失效了,这更像是……被“克制”了。就像水能克火,这件地阶上品的异宝,在夏渊的存在面前,从本质上就被压制得死死的。
“我说完了。”夏渊摊了摊手,“都是真话。你们的镜子,好像不太行。”
“你……”吴管事指着夏渊,你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话术,在这个无法用常理揣度的男人面前,都成了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转而看向灵雀和秦书简。“你们呢?他说的,可是事实?”
灵雀和秦书简还没来得及回答。
夏渊却忽然开口了,他的目光越过吴管事,看向他身后那面已经变得有些黯淡的问心镜,脸上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微笑。
“你们好像不信。”他说道,“既然言语无法证明,那就用事实来证明好了。”
话音未落,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他没有催动任何灵力,也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气势。
他只是对着那面问心镜,轻轻地,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
同时,一个念头,在他的虚空核心中成立。
一个基于他刚刚掌握的、来自“守衡者”的权能的、蛮不讲理的“交易”。
“我用这面镜子的‘鉴伪’概念,换取我手指上这枚储物戒指的‘储物’概念。”
这是一个绝对不公平、绝对荒谬、绝对颠覆常理的“概念交换”!
下一秒。
在吴管事、两名刑者、灵雀和秦书简那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的目光中。
那面悬浮在空中、传承了上千年的九星阁重宝——问心镜,镜面上的幽光猛地一闪,然后……彻底熄灭了。它变成了一面普普通通的、甚至有些老旧的青铜镜子,连一丝灵气波动都感觉不到了。它那辨别真伪的核心法则,被凭空抽走了!
与此同时,夏渊手上那枚最普通的、价值不过几块灵石的储物戒指,突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一股玄奥莫测的、仿佛能洞察人心的法则之力,在戒指上流转。
夏渊晃了晃那枚戒指,对着目瞪口呆的吴管事,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吴管事,你说谎了。”
“你刚才心里想的是,‘无论如何,都要先稳住他,等楼主的最终指令’。对吗?”
吴管事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因为夏渊说的,一字不差!那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他……他把问心镜的能力,转移到了一枚戒指上?!
这已经不是神通了,这是妖术!是魔道!不,连传说中的魔道巨擘,也做不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这是在玩弄世界的规则!
“现在,信了吗?”夏渊收回手,那枚戒指上的光芒也随之隐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幻觉。他已经将那道“鉴伪”的概念,短暂地“借用”了一下,然后又还了回去。不,不是还,是他主动取消了那笔“交易”。因为他发现,这个“鉴伪”的概念,味道寡淡,没什么嚼头,不如“储物”的概念来得实在。
密室里,落针可闻。
吴管事和两名刑者,看着夏渊的眼神,已经彻底从“忌惮”和“惊疑”,变成了纯粹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那不是一个可以用修为、法宝、规则来衡量的修士。
那是一个行走在人间的……“BUG”。
一个可以无视系统规则,随意修改代码的……“GM”。
“吴管事。”夏渊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脸上的笑容,在众人眼中,比深渊恶魔的微笑还要可怕。
“任务,我们确实完成了。墟核,也确实被我‘安全处理’了。至于那一千星币的报酬和优先兑换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已经呆若木鸡的灵雀。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一笔新的‘交易’。”
“新的……交易?”
吴管事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他的大脑还处在宕机状态,无法从刚才那颠覆世界观的一幕中恢复过来。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对话,而是在和一个披着人皮的、不可名状的存在讨价还价。
密室中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原本的审讯者,成了惊弓之鸟。
原本的被审者,反客为主,掌握了所有的主动权。
夏渊没有理会吴管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灵雀。
“灵雀。”
“啊?在!”灵雀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站得笔直,像一个等待检阅的士兵。她看着夏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作为商人的本能,在嗅到了一丝惊天动地的“商机”后,无法抑制的兴奋。
“你的任务报酬,还想要吗?”夏渊问道。
“想!”灵雀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想”字,已经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在目前这种诡异的氛围下,谈论金钱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很好。”夏渊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喜欢和目标明确的人打交道。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吴管事,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真诚”。
“吴管事,你看,我们这次任务,虽然损失了一枚墟核,但你们九星阁,却也因此发现了一个……‘特殊人才’,对吗?”
吴管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何止是特殊人才,这简直是战略级的人形天灾。如果运用得当,其价值,远超一千枚、一万枚墟核。但如果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我这个人,能力比较特殊。”夏渊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家乡特产,“我能‘处理’很多你们觉得棘手的东西。比如,被诅咒的法宝,盘踞着强大怨念的凶地,甚至是某些无法被杀死的‘邪物’。”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吴管事的心上。
九星阁作为修真界最大的情报和任务组织之一,自然会遇到无数诡异棘手之事。有些东西,用常规的封印、净化、摧毁手段,不仅成本高昂,而且风险极大,甚至会造成二次污染。
而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处理”方式,是……吃掉。
从根源上,让其彻底归于“无”。
这是一种何等高效、何等环保、何等……恐怖的解决方案!
“我的价码也很简单。”夏渊伸出了一根手指,“我帮你们‘处理’这些麻烦,而我收取的报酬,就是那些‘麻烦’本身。”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以免对方无法理解。
“也就是说,你们出‘食材’,我负责‘吃’。我们各取所需,这是一场非常公平的交易。”
公平……
吴管事看着夏渊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心中泛起一阵荒谬的寒意。
把毁灭和吞噬,包装成一场“公平交易”,这家伙的逻辑,已经自成一个闭环,并且坚不可摧。
“当然,”夏渊仿佛看穿了他的顾虑,话锋一转,“我知道,信任是需要基础的。空口白牙,你们肯定不信。不如,我们来一次‘试用’?”
他的目光,在密室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两名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刑者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其中一名刑者腰间佩戴的一柄黑色短刀上。
那柄短刀,刀鞘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即便如此,依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充满了暴虐与嗜血的凶煞之气,从中渗透出来。
被他盯上的那名刑者,顿时如芒在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你腰间那柄刀,是‘噬魂刃’吧?”夏渊开口道,“曾经斩杀过一名魔道元婴,结果被其死前的元神诅咒所污染,成了一柄凶器。任何持有它的人,都会被其凶煞之气侵蚀心智,变得残暴好杀。你们九星阁用了七七四十九种方法,也只能压制,无法根除。所以,只能交给心志最坚定的刑者佩戴,借助其本身的煞气来以煞制煞,对吗?”
那名刑者脸色大变!
这些,都是九星阁内部的秘密!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难道……
他猛然想起了刚才那枚被赋予了“问心”能力的戒指。
夏渊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在他掌握了“概念交换”的权能后,他的感知已经不局限于五感。他能“读”到物品上缠绕的“信息”和“因果”。那柄刀的“过去”,在他眼中,就像一本摊开的书。
“我可以帮你‘清理’它。”夏渊对着那名刑者,发出了一个邀请。
那刑者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吴管事。
吴管事此刻,心中正在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刻上报,将这个无法控制的危险因素彻底隔离。但另一个声音,一个代表着九星阁利益最大化的声音,却在疯狂地鼓噪: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能解决无数历史遗留问题的“万能钥匙”!
最终,利益压倒了风险。
吴管事对着那名刑者,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刑者深吸一口气,解下了腰间的“噬魂刃”,双手捧着,一步步走向夏渊。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重,仿佛捧着的不是一柄短刀,而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夏渊接过短刀,手指轻轻在冰冷的刀鞘上抚过。
“嗯,怨念很足,火气很大。有点像……超辣风味的跳跳糖。”他给出了自己的食评。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他握住刀柄,缓缓将“噬魂刃”抽了出来。
“嗡——”
刀身出鞘的瞬间,整个密室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十度!一股浓郁如墨的黑气,从刀身上喷薄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痛苦扭曲的、属于元婴魔头的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直扑夏渊的面门!
那名刑者和吴管事脸色剧变,下意识地就要出手!
然而,他们预想中惊天动地的正邪大战,并没有发生。
面对那扑面而来的、足以让金丹修士心神崩溃的元神诅咒,夏渊只是……张开了嘴。
轻轻一吸。
就像吃一根面条。
那张牙舞爪的魔头虚影,连同那股滔天的凶煞之气,在一瞬间,被他吸得一干二净。
整个世界,又恢复了正常。
夏渊手中的“噬魂刃”,那原本漆黑如墨、凶光流转的刀身,此刻变得黯淡无光,上面甚至出现了一丝丝铁锈。它内部蕴含的诅咒和煞气,被彻底“抽”干了。它从一件凶名赫赫的地阶法宝,蜕化成了一块凡铁。
夏渊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味道不错,够劲。就是量太少了,塞牙缝都不够。”
他随手将那柄已经变成废铁的短刀扔回给那名刑者。
刑者下意识地接住,入手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那股纠缠了他数十年的、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心神的冰冷煞气,彻底消失了。刀,只是一块普通的铁。
他抬起头,看着夏渊,眼神中充满了震撼、感激,以及更深层次的……恐惧。
吴管事也看呆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处理“噬魂刃”的方法,却从未想过,可以是如此的……简单粗暴。
“现在,我的‘简历’,你们还满意吗?”夏渊拍了拍手,微笑着问道。
吴管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或者说,九星阁没有选择了。面对这样一个存在,要么成为朋友,要么成为……食物。
他对着夏渊,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夏渊先生。您的能力,九星阁……叹为观止。关于您提出的‘交易’模式,我原则上同意。具体的合作细节,以及您这次任务的报酬,我会立刻向楼主申请最高权限,给您一个最满意的答复。”
他已经不再称呼“道友”,而是用上了“先生”这个代表着尊敬与平等的称谓。
一场足以让三人万劫不复的审讯,就在夏渊轻描淡写的“吃播”中,演变成了一场关乎九星阁未来战略的……商务谈判。
灵雀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坐上了过山车。从地狱到天堂,只隔了一个夏渊的饱嗝。她看向夏渊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看一个工具人,而是像在看一位……金光闪闪的、行走的大金主!
只要抱紧这条大腿,别说一千星币,以后整个修真界的财富,岂不是……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名为“金钱”的熊熊烈火。
而秦书简,自始至终,都像一个局外人。他看着夏渊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邪恶化为食粮,将危机化为交易。他感觉自己的“道”,正在被无情地嘲讽。
什么叫正?什么叫邪?
他坚守的“正”,在面对真正的“恶”时,束手无策。
而夏渊的“邪”,却能将“恶”吞噬殆尽,甚至将其转化为价值。
这算什么?用黑暗,来定义光明?
他的道心,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迷茫之外的东西。
一丝……扭曲的好奇。
他想知道,这个男人的“道”,究竟通往何方。是更深的深渊,还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全新的天地?
就在这时,吴管事手中的一枚传讯玉符亮了起来。他恭敬地聆听了片刻,脸色数变,最后,他收起玉符,看向夏渊三人,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楼主……有回复了。”
“关于此次墟市任务,判定为‘完美完成’。灵雀,奖励一千星币,优先兑换权提升为乙级。秦书简,念你护持有功,奖励五百星币,并会以九星阁名义,向浩然剑宗致函嘉奖。”
灵雀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太阳!不仅没受罚,反而奖励翻倍!
秦书简则是一脸麻木,嘉奖?这封嘉奖信,对他而言,是最大的讽刺。
“至于夏渊先生……”吴管事顿了顿,看向夏渊,眼中带着一丝狂热,“楼主同意了您的‘交易’提议。九星阁,正式聘请您为‘特级客卿’,代号‘饕餮’。您的权限,等同于分楼楼主。”
“同时,楼主为您发布了第一个‘客卿任务’,作为我们合作的开端。”
吴管事递过来一枚黑色的玉简。
“城东三十里,有一座‘鬼哭林’,百年来,所有进入其中的生灵,都有去无回。据查,其核心,是一件被称为‘万魂幡’的古魔器在作祟。”
“任务要求:彻底‘处理’掉鬼哭林和万魂幡。”
“任务报酬……”吴管事看着夏渊,一字一句地说道。
“鬼哭林和万魂幡,以及其中所有的东西,都归您。”
“这,是九星阁支付的……第一笔‘餐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