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集的死寂,随着那虚幻戏台的破碎,一同烟消云散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现在又将它重新开启。远处街道的喧嚣,虫鸣,风吹过屋檐的呜咽声,一瞬间全部涌了回来。那些紧闭的店铺门后,也开始传来微弱的、活人的气息,像是从一场噩梦中集体苏醒。
灵雀手中的“九星贯日符”还带着温热,她却感觉自己的指尖一片冰凉。她看着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的秦书简,又看看他身边那柄愈发显得深不可测的黑色铁剑,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刚刚“吹”死了一个神秘高手的夏渊身上。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一锅煮沸了的粥,所有的常识、认知、经验,都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幽魂宗全灭,她可以理解为夏先生胃口好,吃了顿正餐。千机傀儡宗的余孽设伏,她可以理解为夏先生饭后想吃甜点,顺手解决了。
可刚才那个呢?那个明显是幕后黑手的紫袍男人,连一句完整的遗言都没说完,就被一口气给“擦”掉了。
这算什么?餐后漱口水?
她该怎么写报告?《关于夏先生通过调整呼吸频率维护天风城治安的可行性分析》?还是《论“吹气”在抹除空间坐标及因果律层面的高效应用》?
周管事看到这份报告,会不会以为自己疯了?
“走了。”夏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他看了一眼还在调息的秦书-简,又瞥了一眼已经快要宕机的灵雀,没什么表情地转身,朝着九星阁的方向走去。
秦书简挣扎着站起身,将那柄吸收了“木球”后,似乎又沉重了一分的铁剑插回背上,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灵雀一个激灵,赶紧小跑着跟上。
三人再次走上天风城的主街,气氛又变了。之前那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巨大的茫然与困惑。巡逻的城卫军还在,但他们脸上的凝重,变成了不知所措。许多修士站在街头巷尾,抬头望着幽魂宗总坛的方向,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幽魂宗那冲天的怨气,消失了。那座笼罩在幽魂山脉上空数千年的阴云,散了。就像一个存在了千年的毒瘤,突然在一夜之间,被人连根拔起,连疤都没留下。
这比幽魂宗上门寻仇,更让人感到恐惧。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天风城的天,真的变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揣着手,像个饭后散步的富家翁,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
九星阁,静室内。
周管事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他手里的茶杯换了七八次,却一口都没喝。后背的冷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血色通缉令”带来的冲击,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幽魂宗,一个传承了近万年的魔道大宗,就这么没了。三千七百六十二名修士,连同宗主和底蕴,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这已经不是“饕餮出世”了,这是天灾,是神罚!
他之前那个“宣传秦书简”的计划,在“幽魂宗灭门”这个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把这种灭绝一个顶尖宗门的“战绩”安在秦书-简头上?别说别人不信,他自己都不信。一个道心破碎的金丹修士,能做到这种事?那化神期大能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可如果不这么做,又该如何向外界解释?如何向那位爷交代?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静室的门被推开了。
灵雀走了进来,脸色发白,眼神还有些飘忽,像是魂还没归位。
“怎么样?!”周管事一个箭步冲上去,抓着她的肩膀问道,“外面情况如何?夏先生他们……”
“周……周管事……”灵雀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汇成了一句干巴巴的话,“我们……我们回来了。”
“我当然知道你们回来了!”周管事急得直跳脚,“我是问过程!你们不是去百草集了吗?那里鱼龙混杂,有没有遇到麻烦?夏先生有没有……”
“遇到了。”灵雀木然地点头。
“遇到了什么?”周管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千机傀儡宗的‘人偶戏班’,一个元婴后期的缝合怪,还有……还有一个自称‘神食之裔’的紫袍人,好像是幕后黑手。”灵雀努力地回忆着,像是在背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
周管事的瞳孔,骤然收缩。
千机傀儡宗!神食之裔!
这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无尽的麻烦和恐怖。前者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邪宗,后者……他甚至只在九星阁最古老的秘闻卷宗里,看到过一鳞半爪的记载,那似乎是与某个域外邪神有关的恐怖组织。
“然后呢?!”周管事的声音都在发颤,“夏先生他……”
“秦公子解决了那个元婴后期的缝合怪。”灵雀说道。
“什么?!”周管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秦书简?解决了元婴后期?这怎么可能!
“然后,夏先生……吹了口气。”
“吹了口气?”周管事一愣,没反应过来。
“嗯。”灵雀重重地点头,表情无比认真,“夏先生对着那个紫袍人,吹了一口气,那个紫袍人就……就没了。连灰都没剩下。”
静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周管事松开灵雀的肩膀,缓缓地,一步一步地退后,直到后背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才停了下来。他看着灵雀,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恐,有茫然,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种……解脱般的狂喜。
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哈哈哈哈!”
灵雀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周……周管事,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好得很!”周管事抹了把眼泪,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我之前想错了,大错特错!我还在用商人的思维,去揣摩神明的想法,简直是愚不可及!”
他冲到桌案前,一把抓起那枚准备用来“宣传”秦书简的玉简,灵力一吐,将其捏成了齑粉。
“宣传?不!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周管事的声音,带着一种大彻大悟后的亢奋,“我们不需要去编造什么故事,不需要去塑造什么英雄。因为,事实本身,就是最恐怖、最有效的‘宣传’!”
他指着窗外,幽魂宗的方向:“一个传承万年的魔道大宗,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气运被吞噬殆尽。这件事,瞒得住吗?瞒不住!天机阁的推演已经昭告天下,很快,整个东域都会知道!”
“然后呢?”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灵雀,“所有人都会猜,是谁干的?是哪个隐世的化神老怪?还是几个顶尖宗门联手?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探查,去推演!”
“而我们九星阁,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我们只需要……保持沉默。”周管事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表情,“当所有人都查不出真相,当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片虚无时,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强大的‘威名’!”
“一个神秘的、不可名状的、喜怒无常的、视化神如草芥、灭大宗如反掌的无上存在,就住在天风城。这个消息,不需要我们去说,那些聪明人,自己会‘悟’出来。到那时候,你觉得,还有谁敢来天风城撒野?还有谁敢来招惹我们九星阁?”
“我们不需要去递什么投名状,因为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本身就已经是那位爷的‘餐盘’!我们不是他的合作伙伴,我们是……他餐盘里的‘装饰品’!只要我们安安分分,不给他添麻烦,甚至偶尔能给他提供一点关于‘新食材’的消息,我们就比东域任何一个宗门,都要安全!”
灵雀听得目瞪口呆,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再一次被强行冲刷了。
周管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一次,他稳稳地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去吧,灵雀。把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不用公开发布,列为最高等级的‘神级’机密,封存起来。从今天起,我们九星阁的行事准则,只有一条。”
他看着灵雀,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去揣测,不要去打扰,不要去理解。我们只需要……敬畏。”
……
另一边,庭院中。
秦书简盘膝而坐,识海之内,波涛汹涌。
那枚没入他眉心的紫色流光,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荡起了一圈圈涟漪。那不是能量,也不是神魂印记,而是一份纯粹的“信息”。一份……来自另一个“食客”的信息。
他看到了一个无边无际的、由无数破碎世界残骸组成的黑暗虚空。虚空的中央,是一张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王座,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模糊不清、却散发着吞噬诸天万界之恐怖气息的身影。
“饕餮帝君……”
这个名字,直接在他的神魂中响起。
他明白了,那个所谓的“神食之裔”,并非什么组织,而是一个庞大到超越他理解极限的、以“吞噬”为道的宇宙帝国。而他所在的这个世界,似乎是这个帝国传说中的“失落祖地”,是所有“美味”的根源。
那个被夏渊吹散的紫袍人,只是这个帝国派出来寻找“传说食材”的、最低级的“寻味使”之一。而那个被他用【奇点镇压】干掉的“班主”,则是被寻味使收服的“本地向导”。
他们,都是来“进货”的。
而自己,以及自己手中的这柄剑,因为沾染了“根源”的气息,成为了他们眼中最顶级的“珍品”。
那枚紫色的流光,就是“寻味使”在临死前,向他的上级——一位“品味使”,发出的最高等级警报和定位信标。
也就是说,下一次来的,会是更高级的“食客”。
秦书简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心中反而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渴望。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铁剑上。
在吸收了“人偶戏班”所化的“木球”之后,这柄剑上的第一道星辰脉络,已经彻底点亮,散发着幽幽的银光。剑身中那股“沉重”的意志,更加凝练、纯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万倍重压·自缚】所能承受的极限,又提升了一个台阶。
更重要的是,他对于“道”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道,是饕餮之宴。
但宴席上,有食客,有菜肴,自然也……有抢食的。
想要不被吃,甚至能反过来吃掉对方,就必须拥有更锋利的“餐具”,和更强大的“胃”。
他现在,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毫无顾忌地去磨砺“餐具”,锻炼“胃”的地方。
他站起身,走到了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闭目养神的夏渊面前。
“夏渊。”
“嗯?”夏渊眼皮都没抬。
“我想去一个地方。”秦书简的声音很平静,“一个‘食材’足够多,也足够强的地方。”
夏渊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秦书简,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不错,餐具终于知道要自己去找盘子了。”他笑了笑,“想去哪?”
“万兽山脉。”秦书简说出了一个名字。
那是位于东域边陲,一片广袤无垠的原始山脉。其中妖兽横行,灵药遍地,不乏有堪比元婴甚至化神期的强大妖王存在。那里,是所有宗门弟子的历练之地,也是……最残酷的猎场。
“可以。”夏渊点了点头,重新闭上眼睛,“什么时候走?”
“现在。”
“好。”夏渊打了个哈欠,“正好,宵夜消化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吃早茶了。”
天风城东门,天色微亮。
周管事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那三道逐渐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得像是一团打结的麻线。
昨夜,他刚刚确立了“静默敬畏”的总方针,结果第二天一大早,这两位爷就要出远门。目的地,还是整个东域最危险、也最混乱的区域之一——万兽山脉。
他劝过,他暗示过,他说九星阁可以提供东域最顶级的修炼室,最稀有的天材地宝,只要两位爷肯留在天风城,整个九星阁都可以为他们服务。
然后,夏渊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们这儿,有活的、会喷火的、肉质紧实弹牙、自带香料风味的化神期妖王卖吗?”
周管事当场就闭嘴了。
他现在只能祈祷,这两位爷在外面吃得开心点,动静闹得小一点。万一哪天他收到消息,说万兽山脉因为“食材枯竭”导致生态崩溃,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周管事,我们怎么办?”一个心腹执事在他身后,忧心忡忡地问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万一……”
“没有万一。”周管事摆了摆手,目光变得深邃,“船已经离港,我们能做的,不是把船拉回来,而是修好我们的码头,随时准备迎接它的凯旋。”
他转身道:“传我的命令,从今天起,九星阁所有对外业务,价格上调三成。同时,放出消息,我九星阁将斥巨资,在天风城建立东域最大的‘奇珍异宝鉴定与拍卖中心’。另外,以九星阁的名义,向周边所有与幽魂宗有仇怨的宗门,送上一份贺礼。”
执事愣住了:“贺礼?为什么?”
周管事笑了,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幽魂宗没了,他们空出来的地盘、矿脉,就是一块巨大的肥肉。现在整个东域的目光都盯着这块肉,我们不抢,但我们得把水搅浑。水越浑,鱼越多,就越没人有空来关心,我们天风城里,到底住着一尊什么样的神。”
“去吧,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
万兽山脉,外围。
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与浓郁的灵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震耳欲聋的兽吼,从山脉深处传来,让整片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灵雀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身上贴满了九星阁出品的顶级“敛息符”和“防御符”,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特制的“惊神弩”,但依旧感觉不到丝毫安全感。
在她看来,这里就是一座危机四伏的地狱。
可在夏渊的感知里,这里简直是一座琳琅满目的巨型生鲜超市。
“左前方三里,有一头金丹中期的‘赤瞳铁甲彘’,土属性,肉质偏老,适合做红烧或者酱焖,但火候不好掌握,容易柴。”
“右后方五里,有一窝‘三眼风雷豹’,一头金丹初期带几头筑基期。雷属性,肉里带电,口感酥麻,适合做刺身,但需要先放血去腥。”
“头顶上那棵树里,藏着一条元婴初期的‘碧眼通天蟒’,木属性,蛇胆是好东西,大补。蛇肉可以做蛇羹,蛇皮能做腰带,不错,不错。”
夏渊一边走,一边像个挑剔的美食家,对周围的“食材”评头论足。
灵雀听得脸色发白,她现在看周围那些面目狰狞的妖兽,眼神里都带着一丝同情。
秦书简则完全没有理会这些。
他一进入山脉,就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在这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的力量,不用担心会毁掉街道,不用担心会吓到凡人。
他需要一场战斗,来检验自己吸收“人偶戏班”后的成果。
“那边。”他突然停下脚步,指向了山林的一个方向。
在那里,一股狂暴的妖气,正在升腾。
夏渊瞥了一眼,点了点头:“嗯,一头元婴中期的‘裂地魔猿’,力量型选手,肉质纤维粗,但气血旺盛,做成肉干当零食不错。去吧,别弄得太碎,影响口感。”
“……”
秦书-简没有说话,身形一晃,已经消失在原地。
片刻之后,那个方向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紧接着,是沉闷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灵雀紧张地望向那边,却被夏渊拦住了。
“别去看。”夏渊打了个哈欠,“厨子做菜,闲人免进。你就在这待着,帮我把风。”
“把……把风?”灵雀愣住了。在这万兽山脉,给您老人家把风?谁敢来啊?
她刚想问,夏渊的目光,突然微微一凝,望向了另一个方向的天空。
“哦?说曹操曹操到。这么快就送外卖上门了?”
灵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方的天际,一道华丽的、由九条蛟龙拉着的、散发着璀璨宝光的玉辇,正以一种极其嚣张的方式,撕开云层,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那玉辇所过之处,无论是飞鸟还是妖兽,都纷纷惊慌失措地避让,仿佛遇到了什么天敌。一股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的傲慢气息,隔着老远,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这……这是……”灵雀的嘴唇开始哆嗦,“九蛟拉车……这是东域顶级仙朝‘大虞仙朝’皇室的标志!难道是哪位皇子出巡?”
“不。”夏渊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这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土特产’。这是……来收‘回执’的。”
他话音刚落,那华丽的玉辇,已经悬停在了他们上方的百米高空。
玉辇的帘子被一只戴着七八个宝石戒指的、白皙的手缓缓掀开。一个身穿云纹锦袍,面容俊美,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病态的倨傲与阴柔的年轻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下方的夏渊和灵雀,甚至没有理会远处那惊天动地的战斗。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密林,直接锁定了正在与裂地魔猿战斗的秦书-简。
他的鼻翼微微翕动,脸上露出了一个像是品鉴绝世美酒般的、陶醉的表情。
“啊……就是这个味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了下来,“源自‘根源’的芬芳,混杂着一丝初生的、蛮横的‘法则’气息。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一块……等待着被品尝的、最顶级的‘原材’。”
他,就是“寻味使”的上级——“品味使”,玄虞。
他的目光,终于从秦书简的方向收回,落在了夏渊和灵雀身上。当他看到夏渊时,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就像人类看到路边的两只蚂蚁。
“就是你们,弄脏了我的‘食材’?”玄虞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个凡人,一个筑基期的小丫头……‘寻味使’那个废物,就是死在你们手上的?真是……耻辱。”
他似乎失去了兴趣,目光重新投向远方。
“也罢。正好,可以看看这块‘原材’的成色如何。希望,他能给我带来一点小小的惊喜。”
他就像一个坐在剧院顶层包厢里的贵族,准备好整以暇地,欣赏一场为他而演的戏剧。
而此时,剧场的中央。
“吼!”
身高十丈的裂地魔猿,发出了震怒的咆哮。它的胸口,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灰色的、充满了沉重死寂意味的气息,正附着在伤口上,不断侵蚀着它的生机。
它想不通,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为什么这么难缠。
他的身上,没有强大的灵力波动,没有绚烂的剑光。但他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重量”。
每一次挥剑,都像是裹挟着一座山脉砸过来。每一次闪避,都让它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泥潭,动作迟缓了数倍。
这是一种它从未见过的、不讲道理的力量。
秦书-简站在魔猿的对面,胸口微微起伏。
他的状态,并不好。
【万倍重压·自缚】的负荷极大,即便他的肉身经过强化,长时间维持,也有些吃不消。而这头裂地魔猿,皮糙肉厚,生命力极其顽强,正面硬碰硬,一时间竟拿它不下。
他需要更有效率的攻击方式。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
一股充满恶意的、审视的、令人作呕的目光,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架华丽的玉辇,和玉辇上那个倨-傲的年轻人。
“品味使……”
他心中,那枚紫色的“信标”,正在微微发烫。
他明白了,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而夏渊,把他带到这里,让他和这头魔猿战斗,似乎……就是为了把这个“品味使”给钓出来。
自己,是鱼饵。
这头裂地魔猿,是打窝的饵料。
而天空中那个家伙,才是真正的“鱼”。
一股怒火,从秦书简的心底升起。不是被人当成鱼饵的愤怒,而是……被那种“评鉴商品”般的目光注视的愤怒!
“很好。”
他低声说了一句。
他不再保留。
他体内的灰色混沌剑气,疯狂涌动。手中的铁剑,发出了渴望的嗡鸣。
他没有再去看那头魔猿,而是将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了天空中的玄虞身上。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裂地魔猿和远处观战的玄虞,都感到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将手中的铁剑,猛地,插向了自己脚下的大地。
“【权柄·扩张】。”
“【重力领域·逆转】!”
嗡——
以铁剑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扭曲的力量,骤然爆发!
方圆千米之内,那股无处不在的、由秦书简所掌控的“沉重”领域,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原本向下镇压一切的恐怖重力,变成了……向上拉扯一切的、恐怖的“浮力”!
“吼?!”
裂地魔猿那重达万钧的身躯,猛地一轻,竟然不受控制地,双脚离地,向着天空,缓缓地“飘”了上去。它惊恐地挥舞着四肢,却发现自己像个被吹上天的气球,根本无法借力。
不只是它。
地面上,数万斤的巨石、合抱粗的古树、泥土、沙尘……所有的一切,都在这股逆转的重力领域中,失去了重量,化作一场壮观无比的“升天之雨”,浩浩荡荡地,朝着天空中的玉辇,席卷而去!
天空中,玄虞脸上那陶醉的表情,终于凝固了。
他看着下方那如同末日天灾般的景象,看着那头被当成“炮弹”一样砸上来的元婴期魔猿,和裹挟在它周围的、成千上万吨的“杂物”,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错愕。
“有意思……”
他喃喃自语。
“这道菜,居然还会……自己加热?”
面对那场声势浩大的“升天之雨”,玄虞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他只是轻轻抬起手,用一种仿佛在拂去衣袖上灰尘的、优雅的姿态,向下一按。
“喧闹。”
一个简单的词,从他口中吐出。
刹那间,一股无形无质,却又尊贵无比的法则之力,从天而降。
那头被当成炮弹砸上来的裂地魔猿,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它庞大的身躯,像是被阳光暴晒的冰雪,迅速地“消融”了。它的血肉、妖丹、乃至神魂,都在那股法则之力下,被分解成了最纯粹的生命精气,然后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翠绿色的流光,融入了玄虞的体内。
至于那些被逆转重力卷上天空的巨石、古树、泥土,则在接触到那股法则之力的瞬间,就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最原始的粉尘,簌簌落下。
一场足以将一座小山夷为平地的恐怖攻击,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玄虞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不满足的神色。
“元婴中期的妖猿,‘风味’还是太寡淡了。就像没放盐的白水煮肉,只能勉强果腹。”
他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在了下方的秦书简身上,眼神变得火热。
“现在,轮到主菜了。”
他从玉辇上一步踏出,悬浮于空。他伸出手指,对着秦书简,遥遥一点。
“伟大的‘宴之主’,您最卑微的仆人玄虞,为您献上第一道开胃菜——【本源剥离】。”
随着他的话音,秦书简猛地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正在被强行切断!
他体内的灵力,开始变得滞涩。他脚下的大地,不再传来亲切的厚重感。他呼吸的空气,仿佛变成了与他无关的异物。
更可怕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神魂深处,那股属于“根源”的、与生俱来的气息,正在被一股外力,强行向外“抽取”!
就像一个厨子,正在用一把无形的勺子,从一锅汤里,舀走最精华的那一层油。
这,就是“品味使”的恐怖能力。他们不是直接攻击肉体或神魂,而是从“存在”的层面上,剥离目标的“价值”,将其“品尝”殆尽。
秦书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试图催动【万倍重压】,却发现那股“沉重”的权柄,仿佛失去了依凭,变得若有若无。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更高维度的打击!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模糊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啧,吃相真难看。”
夏渊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玄虞,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一道菜,还没洗干净,就急着下嘴。而且,你这烹饪手法,简直是暴殄天物。”
夏渊伸出一根手指,对着秦书简的后心,轻轻一点。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万物之始的“意志”,涌入了秦书简的体内。那股正在被抽离的“根源”气息,瞬间稳定了下来,甚至反过来,将那股外来的“剥离之力”,一口“吞”了下去。
秦书简只觉得浑身一轻,那种与世界隔绝的疏离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天空中的玄虞,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惊骇地发现,自己释放出去的【本源剥离】之力,非但没有成功,反而像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他与那股力量之间的联系,被一个更加霸道、更加古老的存在,强行抹掉了。
他这才将目光,真正地,落在了夏渊身上。
之前,在他眼中,夏渊只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凡人。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看不透。
他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他就像一个黑洞,所有的探查手段,无论是神识、灵力还是法则,在靠近他三尺之内,都会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你到底是谁?!”玄虞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警惕。
“我?”夏渊笑了,他指了指秦书简,又指了指玄虞,“如果他是‘菜’,你是‘厨子’,那我大概……就是这家‘餐厅’的老板吧。”
他向前走了一步,一股无形的气场,扩散开来。
“现在,我这个老板,要给你这个不合格的厨子,上一堂课。课程的名字,叫做——《论食材的自我修养》。”
夏渊的目光,在玄虞和他身后那架华丽的玉辇之间,来回扫视。
“第一课:尊重食材。食材,不是冰冷的数据,它有自己的脾气。比如你身后那九条小长虫,看似是蛟,实则是用‘阴河血线虫’催生出来的伪劣品。这种东西,腥气太重,肉质松散,只配拿来喂猪。你却用它来拉车,简直是侮辱了‘车’这个字。”
玄虞身后的九条蛟龙,仿佛听懂了夏渊的话,发出了不安的嘶吼,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第二课:懂得搭配。你这身衣服,用的料子是‘天外云锦’,还算不错。但你身上戴的这些破烂玩意儿,什么‘火凤之心’、‘玄龟之泪’,属性驳杂,灵气冲突,就像在一碗顶级的鱼子酱里,撒了一把五香粉和孜然面。俗不可耐,品味低下。”
玄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戒指,脸色变得铁青。这些,可都是他引以为傲的收藏!
“第三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夏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那就是——不要在老板面前,抢老板看上的菜!”
话音落下,他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但是,玄虞和他身后的九条蛟龙,连同那架华丽的玉辇,猛地一滞。
他们周围的空间,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向着夏渊的口中,“塌陷”了进去。
“不!这是……吞噬法则!你是……你是同类!不,你不是‘帝君’麾下的人!你究竟是……”
玄虞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他想要挣扎,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像是被琥珀凝固的虫子,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引以为傲的法则,他高贵的血脉,在夏渊那纯粹的、蛮不讲理的“吞噬”本能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住手!你不能吃我!我是‘宴之主’的品味使!杀了我,‘宴之主’会……”
“哦,那个用五香粉配鱼子酱的家伙?”夏渊的嘴没有停,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出来,“正好,我吃完你这道前菜,就去找他聊聊,关于‘餐饮行业从业人员基本素养’的问题。”
在玄虞绝望的尖叫声中,他连同他所有的“家当”,化作一道流光,被夏渊一口,吞了下去。
夏渊咂了咂嘴,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人性化的、嫌弃的表情。
“呸,一股香精味。”
他转过头,看向已经彻底石化的秦书-简和灵雀。
“看见没?这就是错误示范。”他指了指天空,那里已经空无一物,“真正的美食家,对食材,要怀有敬畏之心。”
说完,他屈指一弹。
一团拳头大小的、闪烁着七彩流光的、纯净无比的能量光球,从他指尖飞出,悬浮在了秦书-简的面前。
“这是我帮你‘过滤’掉杂质后,剩下的东西。里面,蕴含着那个‘品味使’对‘剥离法则’的所有感悟,还有他从你们这个世界抽取的、最本源的一丝‘鲜味’。”
夏渊拍了拍秦书-简的肩膀。
“你的‘重力’,是镇压,是附加。而他的‘剥离’,是抽取,是削减。一加一减,方为阴阳。把它吃了,对你这把‘叉子’的升级,有好处。”
秦书-简看着眼前这颗光球,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自己截然相反却又隐隐相合的法则气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夏渊,不仅吃了对方,还把对方的“道”,像剔鱼骨一样,完美地剔了出来,送给了自己。
这已经不是“强大”能够形容的了。
这是……创世神才有的手段!
他没有犹豫,伸出手,握住了那颗光球。
光球瞬间融入他的体内。他手中的铁剑,发出了欢愉到极致的嗡鸣。剑身上,那条被点亮的银色星辰脉络旁边,一条象征着“剥离”与“削减”的、暗紫色的脉络,迅速成型、亮起!
一正一反,一加一减。
两道脉络,如同两条互相追逐的阴阳鱼,在剑身上缓缓流转。
秦书-简猛地抬头,望向远处的一座千米高峰。
他伸出手指,遥遥一指。
【权柄·双生】!
【重力·剥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座巍峨的千米高峰,山脚下的部分,瞬间承受了万倍的重压,轰然向内塌陷,化作齑粉。而山顶的部分,则被瞬间“剥离”了所有的“存在”与“质量”,无声无息地,化作了虚无。
一座完整的山峰,在眨眼之间,从中间的部分,被硬生生地“抹掉”了一大截,形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悬浮在半空中的“天空之岛”。
秦书-简看着自己的手指,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的道,完整了。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远处瑟瑟发抖的灵雀,终于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精神冲击,两眼一翻,很干脆地,晕了过去。
夏渊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心理素质太差,以后得加强员工培训。”
他走到秦书-简身边,看着那座被削去一半的山峰,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叉子升级了,以后切肉能更方便点。”
他抬头望向了东域的中心,那是“大虞仙朝”的国都方向,也是整个东域气运最鼎盛的地方。
“这个‘宴之主’,应该就在那附近吧?”夏渊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容,“希望他,能比他手下那两个废物,稍微……经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