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金长老的腿肚子在打颤,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凉意。他活了三百多年,从一个底层修士爬到九星阁神都总号的长老之位,见过的狠人过江之鲫,也见过皇子发怒、大能喋血。但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不讲道理的手段。

那不是法术,不是神通,更不是什么歹毒的禁制。

那是……定义。

是言出法随的“定义”。

对方说你的宝贝是垃圾,你的宝贝就成了垃圾。

e 他看着地上那捧灰白色的粉末,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如果对方刚才看的不是玉佩,而是自己的丹田,自己的元婴……

他不敢想下去。

“带,带厨房的院子……有,有!九星阁最好的‘天字一号院’,常年为阁主预留,小的这就去安排!”金长老的腰弯成了一只煮熟的虾,脸上堆满了恐惧和谄媚,与方才的倨傲判若两人。

“还有烤鸭。”夏渊补充道,显然这才是事情的重点。

“有!神都最好的‘盛京楼’,百年老字号,他们的挂炉烤鸭乃是一绝!小的这就派人去订……不,小的亲自去请盛京楼的掌勺大厨,来天字一号院,为先生现场烤制!”金长老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满足他们,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这些人不是他能得罪的,甚至不是三皇子能得罪的。这是真正的神仙,或者说,魔鬼。

夏渊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赞许一个终于开了窍的学生。

于是,在一众下人惊愕的目光中,金长老亲自领着这三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外乡人,穿过层层回廊,来到了九星阁最深处、灵气最浓郁的一座独立院落。

天字一号院。

院内自成天地,假山流水,奇花异草,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薄雾。正中的主楼,雕梁画栋,每一根木料都是千年以上的“养魂木”,凡人住在里面,能延年益寿,修士住在里面,则神魂清明,修炼事半功倍。

“先生,这里的厨房,用的是地肺之火,火力精纯稳定,绝不会污了食材的本味。”金长老小心翼翼地介绍着,生怕哪一点不合对方的心意。

夏渊走进那间比寻常人家正厅还大的厨房,扫了一眼。紫铜的风箱,寒玉的案板,一整套用深海沉银打造的厨具,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嗯,勉强能用。”他拿起一把剔骨刀,在指尖转了个刀花,“比刚才那个狗窝强点。”

金长老听着“狗窝”二字,冷汗又下来了。那处偏院,也是许多外地分部管事求都求不来的住处。

安顿好三人,金长老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

“先生,三月后的万宝大会,确实是鸿门宴。起因就是幽魂宗覆灭,东域气运震荡,惊动了圣上闭关时一直观摩的‘天运盘’。”

“天运盘?”秦书简问道。

“是,那是我大虞仙朝的镇国之宝,据说能推演天机,监察国运。圣上正是通过天运盘,才锁定了……您。”金长老偷偷瞥了秦书简一眼,“圣上认为,您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可能会影响到大虞的龙脉,所以才设下此局,名为邀请,实为审查。”

“那个宴之主,倒是挺会废物利用。”夏渊擦拭着手里的银刀,头也不抬,“把整个仙朝的气运当锅,把自己当主菜,再把所有可能有威胁的‘小虫子’都请过来,一锅炖了。想法不错,就是手艺太糙。”

金长老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宴之主,什么主菜,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他明智地没有追问。

“至于三皇子……”金长老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虽然是皇子,但在众多皇子中并不算最受宠的。他今日前来,与其说是替圣上试探,不如说是他自己的好奇和贪婪。他身后真正的靠山,是当朝国师。”

“国师?”

“对,一个极其神秘的人物。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三十年前突然出现在神都,凭着神鬼莫测的手段,很快就获得了圣上的绝对信任。如今,整个大虞仙朝的祭天、祈福、国运调理,甚至‘天运盘’的日常维护,都由他一手掌管。可以说,他才是大虞仙朝影子里的皇帝。”

夏渊停下了擦刀的动作,嘴角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找到了,这家餐厅的……大堂经理。”

……

半个时辰后,盛京楼的掌勺大厨,一个胖乎乎的、有着元婴初期修为的老师傅,被金长老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天字一号院。

老师傅心里直犯嘀咕,他执掌盛京楼御灶三十年,便是皇子公主想吃他亲手烤的鸭子,也得提前三天预约。今天这是什么人物,竟让九星阁的金长老亲自出马,把他从后厨直接“绑”了过来。

当他看到那间奢华到极致的厨房,以及那套能让任何厨子疯狂的厨具时,他心里的那点不快,顿时化作了朝圣般的激动。

“开,开始吧。”在夏渊的示意下,老师傅深吸一口气,拿出了自己吃饭的本事。

选胚、烫皮、挂糖、晾干、入炉……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充满了赏心悦目的仪式感。地肺之火的火力被他操控得炉火纯青,枣红色的鸭子在炉中缓缓旋转,油脂“滋滋”作响,一股霸道的香气,混合着果木的清香,弥漫了整个院子。

灵雀在一旁看得口水直流,她觉得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秦书简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只是偶尔会瞥一眼那旋转的烤鸭,似乎在思考“火候”与“法则”之间的某种关联。

只有夏渊,从头到尾都皱着眉头。

一炷香后,烤鸭出炉。色泽红艳,油润发亮,堪称完美的艺术品。

老师傅一脸傲然,正准备接受赞美。

“失败品。”夏渊摇了摇头,下了定论。

老师傅的笑容僵在脸上。“先生……何出此言?”

“第一,选材。这鸭子,用的是‘填鸭法’,强行灌食催肥,油脂是够了,但肉质纤维被撑得松散,失了韧劲,空有其表。鸭子的‘灵魂’,在于它奔跑于山野间的活力,你这只,只有被圈养的油腻。”

“第二,火候。地肺之火,性烈而纯。你只用了它的‘烈’,却没用它的‘纯’。高温将表皮的油脂瞬间逼出,形成了酥脆的外壳,这没错。但过烈的火,也让鸭肉内部的水分流失太快,吃起来,会干,会柴。真正的烤,应该是外烤内蒸,用火力‘蒸腾’出肉质本身的鲜美,而不是单纯的烤熟。”

“第三,也是最离谱的一点。”夏渊指着那只鸭子,“你给它挂的糖水,里面加了‘蜜心草’?谁教你的?蜜心草的甜,是带着一丝药味的甜,会和鸭油的醇香产生冲突,形成一种古怪的、发腻的后味。就像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偏偏要喷一身劣质的香水。暴殄天物,俗不可耐。”

夏渊每说一句,老师傅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他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骨,瘫倒在地,看着那只自己引以为傲的烤鸭,眼神涣散。

他败了。

败得体无完肤。

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扎在他最得意、最自负的地方。

“行了,你走吧。”夏渊挥了挥手,“看在你还算认真的份上,这只鸭子,我就不吃了。免得脏了我的嘴。”

老师傅失魂落魄地走了,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灵雀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渊,她觉得夏先生的嘴,比秦公子的剑还可怕。秦公子的剑,是杀人。夏先生的嘴,是诛心。

“没胃口了,出去逛逛。”夏渊扔下厨刀,伸了个懒腰,“顺便看看,这座城市里,还有没有别的能吃的东西。”

三人走出了九星阁,汇入了神都繁华的街道。

与天风城不同,这里的街道上,空中有悬浮的玉石车道,地上有自动行走的傀儡仆役。两旁的店铺,卖的都是外界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

灵雀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丫头,看什么都新奇。秦书简则在感受着这座城市无处不在的“压力”,那股磅礴的国运,像一件沉重的外衣,披在每一个外来者的身上。

夏渊的关注点则完全不同。

“那家的‘龙须糖’,用的是妖兽的筋,有点嚼劲,可惜火候过了,发柴。”

“那边的‘桂花糕’,桂花是陈年的,香气都散了,差评。”

“这个‘冰糖葫芦’,山楂是拿灵泉泡过的,失了酸味,只剩下傻甜,不懂搭配。”

他一路走,一路评头论足,仿佛一个最挑剔的食客,巡视着自己不满意的后厨。

就在他们走到一处名为“珍宝斋”的巨大商铺前时,夏渊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看商铺里琳琅满目的法宝,而是抬头,望向了对面一座酒楼的顶层。

“嗯?”

秦书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扇半开的窗户。但他凭借着对法则的敏锐感知,同样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有一道目光,从那里投来。

那目光没有恶意,没有杀气,甚至没有情绪。它就像一根最精密的探针,冷静、客观地,在“扫描”着他们。尤其是在秦书简的身上,停留了最久。

“有意思的苍蝇。”夏渊笑了,“比刚才那只嗡嗡叫的皇子,要安静得多。”

他对着那扇窗户,咧嘴一笑,做了一个“吃”的口型。

酒楼顶层,窗户后面。一个身穿黑衣,脸上戴着一张朴实无华的青铜面具的人,身体猛地一僵。

就在刚才,夏渊对他做出那个口型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险些被从这个世界上“扯”了出去。

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

e 他立刻切断了窥探,身影一闪,融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走了。”夏渊收回目光,像是赶走了一只烦人的蚊子。

他们回到九星阁时,天色已晚。金长老正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先生,刚收到的消息。”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惊恐,“三皇子从您这里逃走后,没有回宫,也没有去找国师。他……他去了‘镇魔司’。”

“镇魔司?”灵雀失声惊呼。

那是大虞仙朝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机构,独立于所有部门之外,直接对圣上负责。他们的职责,不是抓捕罪犯,而是“处理”一切对仙朝有威胁的“异常”。无论是强大的妖魔,还是诡异的邪修,甚至是……不听话的宗门。

进了镇魔司,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他去镇魔司做什么?”秦书简问道。

“他去‘举报’了。”金长老的脸色惨白如纸,“他以皇子的身份,启动了最高级别的‘魔染勘察’程序,举报的对象……就是您,秦公子。他说您……是域外天魔降世。”

“域外天魔降世?”

灵雀听到这六个字,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几乎要停止跳动。

在大虞仙朝,这六个字,是比“谋朝篡位”更严重的罪名。前者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后者,则意味着绝对的、不死不休的敌对。镇魔司一旦启动“魔染勘察”,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会动用一切力量,将目标彻底抹除,不问缘由,不计代价。

那个三皇子,自己不敢动手,便想借镇魔司这把最锋利的刀,来杀人。

“这个举报……镇魔司受理了?”秦书简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问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金长老艰难地点了点头:“受理了。三皇子不仅是口头举报,他还带去了一样‘证物’。”

“证物?”

“是……是您之前毁掉的那枚龙纹玉佩,所化的粉末。”金长老的声音都在发抖,“镇魔司有秘法,可以从物质的‘残骸’中,追溯其毁灭前所受到的力量属性。他们……他们从那捧粉末里,检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法则’气息。”

整个院子,陷入了一片死寂。

灵雀的脸色,比金长老还要难看。她知道秦书简的力量很诡异,但没想到,这种诡异,竟能被“检测”出来。这下,他们算是彻底坐实了“天魔”的罪名,成了整个大虞仙朝的公敌。

“完了……这下完了……”她喃喃自语,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万宝大会还没开始,他们就要先面对镇魔司的围剿。

“吵什么。”夏渊懒洋洋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天塌下来,也得等我睡醒了再说。正好,晚饭没吃饱,希望宵夜的味道能好一点。”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带着一丝……期待?

金长老和灵雀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心态。

秦书简没有再问,他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他能感觉到,随着镇魔司的介入,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神都的上空迅速收紧。那股原本只是被动压制着他的国运气运,此刻,开始变得具有攻击性,像一只苏醒的巨兽,将冰冷的目光锁定在了他身上。

但他心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升起了一股战意。

他的道,是“重压”与“剥离”。他本身,就是一切秩序的对立面。既然整个世界都将他视为异类,那便战个天翻地覆。

他盘膝坐下,手中的铁剑横于膝上。他开始思考,夏渊让他来这神都的目的。

搅浑一锅汤……

现在,这锅汤,似乎比预想中,烧得更开了。

……

是夜,神都,镇魔司总部。

这里不是什么阴森的地牢,而是一座通体由黑色玄铁铸就的巨大高塔,塔身之上,刻满了镇压、禁锢、诛邪的符文,散发着一股肃杀、冷酷的气息。

塔顶,一间密室之中。

镇魔司的司主,一个身披黑色大氅,连面容都隐藏在阴影中的男人,正单膝跪地。

在他的面前,站着的,并非大虞仙帝,而是那位被金长老称为“影子皇帝”的国师。

国师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手中拿着一捧灰白色的粉末,正是三皇子带来的“证物”。

“司主,你看出了什么?”国师的声音,温和而缥缈。

“回国师,此物之中,蕴含着一种……‘抹除’的权柄。”镇魔司主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它并非用力量摧毁了玉佩,而是从根源上,否定了玉佩作为‘玉’的存在。这种力量,闻所未闻,确实……不似凡间之法。”

“是啊,不似凡间之法。”国师轻轻捻动着粉末,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天运盘的示警,不会有错。这个‘变数’,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国师,是否需要属下立刻启动‘天罡地煞阵’,将其捉拿?”

“不。”国师摇了摇头,“直接捉拿,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而且,能掌握这种力量的人,寻常的阵法,未必困得住他。我对他身上的‘秘密’,更感兴趣。”

国师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猎人,要有耐心。对付这种特殊的猎物,需要用特殊的陷阱。”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一缕灰色的、仿佛有生命的气流,从他指尖溢出,化作一只无形的飞蛾。

“去吧,入他的梦,看看他的‘道’,究竟源自何方。”

那只名为“入梦之蛾”的灰色飞蛾,翅膀一振,便穿透了层层空间,消失不见。

……

九星阁,天字一号院。

秦书简正在入定。他的神识,沉浸在识海之中,观摩着那两条互相追逐的阴阳鱼。

突然,他心中警兆大生!

他感觉到,有一股外来的、极其阴晦诡异的力量,正试图悄无声息地侵入他的识海。这股力量,无形无质,绕过了他身体所有的防御,直指他最本源的“道”。

就像一个高明的小偷,想要偷走他灵魂中最宝贵的东西。

秦书简心神一凛,立刻催动自己的法则之力,试图将其驱逐。

然而,那股力量滑溜得像一条泥鳅,每当他的“重压”之力压过去,它便化作虚无;每当他的“剥离”之力扫过去,它便依附在法则的缝隙之中。

就在他全力应对这不速之客时,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夏渊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他揉了揉眼睛,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

“嗯?哪来的……一股馊了的药渣味?”

他目光一转,就“看”到了正在秦书简识海边缘疯狂试探的那只“入梦之蛾”。

“哦,原来是只偷人梦境下酒的臭虫。”

夏渊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他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只是对着秦书简房间的方向,张开了嘴,轻轻一吸。

“呼——”

一股无形的吸力,瞬间笼罩了整个院子。

正在秦书简识海中上蹿下跳、试图钻进去的“入梦之蛾”,猛地一滞。下一刻,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根本无法反抗,被硬生生地从秦书简的识海中“扯”了出来,化作一道灰线,穿过墙壁,径直飞入了夏渊的口中。

夏渊嚼了嚼,然后“呸”的一声,吐出一小撮黑色的灰烬。

“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炼丹失败的焦糊味。这厨子,连调味料都处理不好,手艺太差了。”

他这番动静,秦书简自然也感觉到了。

那股纠缠不休的诡异力量,突然间就消失了。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他走出房门,正好看到夏渊在吐东西。

“刚才……”

“哦,一只苍蝇,想钻你脑子里下蛆,被我拍死了。”夏渊说得云淡风轻,“味道不怎么样,影响我睡眠质量。”

秦书简沉默了。

他知道,事情绝非夏渊说得那么简单。那股力量的诡异和强大,他亲身领教过。若是没有夏渊,他就算最终能将其驱逐,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甚至可能被对方窥探到自己最核心的秘密。

而夏渊,只是张了张嘴,就解决了。

这种差距,已经不是境界可以衡量的了。

“看来,光靠镇魔司那些莽夫,是抓不到你的。”夏渊伸了个懒腰,“那个‘大堂经理’,亲自出手试探了。也好,省得我们去找他了。”

“万宝大会,我们还去吗?”秦书简问道。现在他们已经被镇魔司和国师同时盯上,再去皇宫,无异于自投罗网。

“去,为什么不去?”夏渊笑了起来,“人家菜都准备好了,请柬也发了,我们作为最重要的‘主宾’,怎么能缺席?那也太不礼貌了。”

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不过,赴宴之前,总得准备一份‘贺礼’。空着手去,不符合我们的身份。”

“贺礼?”秦书简不解。

“对。”夏渊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像只准备恶作剧的狐狸,“一份能让这锅汤,彻底沸腾起来的贺礼。”

他看向秦书简:“那个国师,把自己和整个大虞仙朝的气运‘炖’在了一起,想动他,就得先破了他的‘锅’。而这口锅的锅盖,就是万宝大会。所有人都盯着锅里的肉,却没人注意,这口锅本身,是有裂缝的。”

灵雀此时也壮着胆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刚才听到了动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气氛,也猜到肯定不妙。

她听着夏渊的话,忍不住问道:“夏先生,什么……裂缝?”

“你们九星阁,应该有神都皇宫的详细地图吧?”夏渊问她。

“有……有最详尽的。”灵雀连忙点头,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玉简。

夏渊接过,神识一扫,一幅巨大的、立体的神都皇宫地图,便悬浮在了三人面前。

“你看这里。”夏渊指着皇宫中心,那座即将举办万宝大会的“承天殿”,“它建在龙脉的主节点上,是整座大阵的核心,用来汇聚、镇压国运。固若金汤,对吧?”

秦书简和灵雀都点了点头。

“但是,”夏渊话锋一转,手指划到了皇宫一个极其偏僻、毫不起眼的角落,“这里,‘藏经阁’。存放着皇室万年来的典籍功法,有重兵把守,但从阵法的角度看,这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

“那又如何?”

“笨。”夏渊敲了敲桌子,“阵法,就像做菜的锅。承天殿是锅底,负责加热。而藏经阁,就是这口锅的‘气孔’。所有的阵法,都需要一个与天地灵气交换、吐纳杂质的‘口子’,否则就会变成一潭死水,自我崩溃。这个藏经阁,就是整座护国大阵,最不起眼,也最脆弱的‘气孔’。”

秦书简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他明白了夏渊的意思。

“所以,我们的‘贺礼’,就要从这个‘气孔’里,塞进去。”夏渊笑得像个孩子,“秦书简,该你动手了。用你那些妖王材料,给我做个小东西。”

“做什么?”

“做一个……‘过滤器’。”夏渊摸着下巴,思索着用词,“一个能把他们辛辛苦苦汇聚起来的‘龙气’,过滤掉‘所有权’,变成无主之物的……小玩意儿。”

他顿了顿,补充道:“外形要做得像样点,最好是一件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宝贝。毕竟,我们是去‘献宝’的。”

秦书简没有犹豫,他走到了那堆小山似的妖王材料前。

他没有选择最坚硬的骨骼,也没有选择最华丽的皮毛。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头裂地魔猿的心脏上。

那颗心脏,已经被他处理过,所有的精血都被提炼一空,只剩下一具空壳。

他伸出双手,悬于心脏之上。

左手,银色的“重压”之力涌出,将那巨大的心脏空壳,向内无限压缩。

e 右手,紫色的“剥离”之力流转,将心脏本身残留的妖气、血脉印记、甚至它作为“心脏”的形态概念,一层层地剥离、抹去。

这是一场静默的创造。

最终,在秦书简的掌心,出现了一柄三尺长的、通体暗红、布满着玄奥脉络的奇特长剑。

这柄剑,没有锋刃,没有剑格,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件祭祀用的礼器。它散发着一股古老、苍茫、宏大的气息,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但如果你仔细去感受,就会发现,这柄剑的本质,是“空”的。

它是一个完美的“管道”,一个华丽的“外壳”。

“就叫它……‘窃’吧。”秦书简轻声说道。

“不错。”夏渊拿过那柄名为“窃”的剑,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偷小摸,不成敬意。明天,我们就拿着它,去给那位国师大人,送一份大礼。”

万宝大会,于承天殿前巨大的白玉广场上举行。

这一日,整个神都的气氛,都达到了顶峰。

天穹之上,平日里隐而不见的金色气运巨龙,此刻尽数显现,盘旋咆哮,龙吟之声,响彻九霄。无数祥云汇聚,霞光万道,将整座皇城映照得如同神域。

从东域各地赶来的宗门之主、世家老祖、散修大能,此刻都汇聚于此。他们身穿华服,气度不凡,每一个人,在外面都是跺一跺脚一方震动的大人物。但在这里,他们都收敛了所有的傲气,脸上带着恭敬而谦卑的神色。

因为,在那广场尽头,九十九级白玉台阶之上,坐着两个人。

一位,是身穿九龙至尊袍,面容威严,君临天下的大虞仙帝。

另一位,则坐在仙帝身侧稍后的位置,身穿朴素的八卦道袍,面容清癯,双目微阖,正是当朝国师。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这场盛会,真正的主角,是这位深不可测的国师。

灵雀跟在秦书简和夏渊身后,由脸色发白的金长老领着,走进了这片由无数强者组成的“海洋”。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周围任何一个人,吹口气都能让她灰飞烟灭。那股磅礴的国运,更是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泥潭中跋涉。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前的两人。

秦书简面色如常,那股能压垮元婴修士的国运,对他而言,仿佛只是微风拂面。他背着那柄古朴的铁剑,眼神平静地扫视着全场,像一个局外人。

而夏渊,则更是离谱。他正东张西望,像是在逛菜市场。

“啧,那个穿火红袍子的老头,气血旺盛得跟个大火炉似的,可惜炼了童子功,肉质太紧,嚼不动。”

“那边那个女修,一身的水灵气,看着水嫩,但用了太多丹药驻颜,一股子药渣味,影响口感。”

“还有那个……嗯?那个是镇魔司的司主吧?一身的煞气和铁锈味,拿来做血豆腐倒是不错。”

灵雀听得心惊肉跳,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小声点。

夏渊瞥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高台之上的国师,那双微阖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越过了成千上万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秦书简的身上。

秦书简几乎在同一时间,也抬起了头,望向了高台。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电光火石,没有杀气碰撞。

但在那一瞬间,秦书简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两根无形的探针,再次试图刺入他的识海,窥探他的本源。

而国师,则在秦书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片寂灭的星空,以及两条正在缓缓游弋的、代表着“增”与“减”的恐怖阴阳鱼。

国师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昨夜的“入梦之蛾”,竟连对方的防线都没能突破,就被抹杀了。此子,果然有古怪。

他的嘴角,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但那笑容之下,已是杀机暗藏。

“吉时已到,万宝大会,开始!”随着礼官一声高亢的唱喏,盛会正式拉开帷幕。

“天剑宗,献上‘万载玄晶铁’一块,祝圣上仙福永享,国运昌隆!”

“碧波宫,献上‘东海明珠’一对,祝仙朝风调雨顺,万世不移!”

……

一个又一个名震东域的大势力,排着队上前献宝。每当一件宝物被呈上高台,天空中的气运金龙,便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身形也随之凝实一分。

仙帝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国师则始终闭着眼,仿佛对这些凡俗的宝物,不屑一顾。

终于,轮到了九星阁。

金长老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双腿发软地走上前,将一个锦盒高高举起。

“九星阁,献上‘九窍玲珑心’一枚……”

献上官方的礼物后,金长老深吸一口气,按照夏渊的吩咐,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此外,我天风城分部,偶遇一位世外高人,得其所赠至宝一柄,特此,代为献给圣上!”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九星阁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偏远分部,竟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抢总部的风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从九星阁队伍中,缓缓走出的那个背着铁剑的少年身上。

秦书简手捧着那柄暗红色的、名为“窃”的礼器长剑,一步一步,走向高台。

在他踏上第一级台阶的瞬间,异变陡生!

轰!

整座护国大阵,仿佛被瞬间激活。一股比刚才沉重百倍、千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朝着秦书简碾压而来!天空中的气运金龙,齐齐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庞大的龙威,化作实质的枷锁,要将这个“异类”彻底镇压当场!

这是国师的手段!他要借整个仙朝的气运,将秦书简碾成齑粉!

“噗——”

站在远处的金长老,仅仅是受到了一丝余波的冲击,便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昏死过去。

广场上的众多大能,也都脸色剧变,纷纷运功抵抗,眼中满是骇然。他们无法想象,处于压力中心的那个少年,正在承受着何等恐怖的攻击。

秦书简的身体,猛地一沉。

他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的识海,在疯狂震荡。那股力量,不仅要压垮他的肉身,更要磨灭他的意志,粉碎他的“道”。

他看着高台上,国师那张含笑的脸,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压垮的前一刹那,他藏于袖中的左手,轻轻一动。

那枚通体漆黑、毫不起眼的“钥匙”,被他悄然催动。

没有光,没有声音。

但是,那股作用在他身上的、足以镇杀渡劫期修士的恐怖压力,在那一瞬间,诡异地……消失了。

并非是被抵消,也并非是被击溃。

而是,它找不到目标了。

在“钥匙”的力量下,秦书简周围一尺的空间,其“存在”的概念,被暂时“剥离”了。他整个人,仿佛跳出了这个世界,进入了一个无法被锁定的“无”之境界。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只持续了不到一眨眼的时间。

但对秦书简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形一闪,便跨越了剩下的所有台阶,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他没有看仙帝,也没有看国师,只是平静地,将手中那柄名为“窃”的暗红色长剑,轻轻地,放在了摆满奇珍异宝的祭天宝案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一步,那股恐怖的压力,再次降临。但此刻,他已经脱离了阵法最核心的攻击范围,虽然依旧沉重,却已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少年,竟然……顶着国师亲自发动的国运镇压,登上了高台,献上了宝物!

国师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死死地盯着秦书简,又看了看宝案上那柄平平无奇的暗红色长剑,心中充满了疑惑。

那柄剑,他看不透。

它仿佛是一件死物,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但又隐隐散发着一股让他都感到心悸的道韵。

“有意思的后辈。”国师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全场,“此宝,是为何物?”

秦书简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走下高台,回到了原地。

仙帝皱了皱眉,对秦书简的无礼感到一丝不悦,但他更好奇那件宝物,便对身旁的侍官道:“呈上来,让朕看看。”

就在侍官伸手,即将触碰到那柄“窃”之剑的瞬间。

一直像个没事人一样看戏的夏渊,突然笑了。

“水开了,该揭锅盖了。”他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一道无形的指令。

宝案之上,那柄暗红色的“窃”之剑,猛地一震!

它没有爆发出任何惊天动地的威能,只是剑身上那些玄奥的脉络,尽数亮起,形成了一个微型的、不断旋转的旋涡。

下一刻,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一幕,发生了。

天空之中,那九条由大虞仙朝万年气运汇聚而成的金色巨龙,突然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悲鸣!

它们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一道道最本源的、金色的气运之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它们体内强行抽出,化作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承天殿前那方小小的宝案!

不,不是涌向宝安。

而是涌向皇宫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藏经阁!

“窃”之剑,只是一个引子。秦书简真正动手的,是在他登上高台的过程中,将自己的“剥离”权柄,通过那短暂的“无”之状态,悄无声息地,印刻在了整座护国大阵的“气孔”——藏经阁之上!

此刻,“窃”之剑激活了那个印记。

于是,这座伟大的护国大阵,开始疯狂地“剥离”自己守护的对象!

它不再是汇聚、镇压国运,而是在“抽取”国运!

“不!!”国师那张仙风道骨的脸,终于彻底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骇与暴怒!

他想阻止,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护国大阵和国运气运的控制权!这口他亲手烧了三十年的“汤”,此刻,正被人从锅底,钻了个洞!

轰隆隆——

失去了国运的镇压,神都的地脉开始暴动,天空风云变色,电闪雷鸣。

那九条气运金龙在被抽干了所有力量后,并未消失,而是因为失去了“皇权”的束缚,化作了九条充满了怨气和毁灭欲望的黑色怨龙!

它们仰天咆哮,巨大的龙爪,朝着下方惊慌失措的人群,狠狠拍下!

整座神都,在顷刻之间,陷入了末日般的混乱。

夏渊拉起还有些发愣的灵雀,拍了拍一脸平静的秦书简的肩膀。

“你看,汤,搅浑了。”

他抬头,望向了皇宫最深处,那座一直被重重迷雾笼罩,连仙帝都不能轻易踏足的禁地。

“现在,该去找那个躲在后厨,不敢见人的‘宴之主’,聊聊厨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