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几日暗中观察,再加上拾香时不时的自言自语,夏窈已然确信。

这丫头,定是原主从前的心腹。

拾香慌忙拨开床帷:“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她侍奉主子这些年,娘娘向来体恤下人,如今夜半唤人,在她记忆中,实在罕见得紧。

夏窈摩挲着锦被边缘,故作迟疑道:“那日后...有些事我记不真切了。”

“您忘了哪些事?”拾香眉头微蹙,心中却恍然,难怪娘娘近日举止怪异。

“我是谁?”夏窈突然抬眸,问得直截了当。

烛火猛地一跳,拾香浑身僵住。

在那摇曳的光影里,她看见夏窈的眸子里映着陌生的锋芒。

“我的名字,还有……”夏窈压低声音,“为什么你们都唤我娘娘?”

烛火此时“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出拾香瞬间惨白的脸。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屏风。

民间那些夺舍妖物的传说瞬间涌入脑海,眼前的娘娘的确熟悉又陌生,莫非被妖物上身了?

“娘、娘娘……”她声音发颤,“您莫要吓奴婢。”

夏窈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神锐利:“嘘,隔墙有耳!”

拾香立刻咬住下唇,将呜咽硬生生咽了回去。

夏窈指尖轻抚额角,作势轻叹:“那日似乎撞到了头,许多事便记不清楚了。”

拾香仔细端详着主子的神情,眸色清明,眉间那颗朱砂痣依旧鲜红如初,确实不似被妖邪附体的模样。

拾香稳了稳心神,轻声道:“娘娘是镇南节度使夏济文的掌上明珠,闺名夏窈,及笄后便嫁入宫中……”

夏窈二字如惊雷炸响,竟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难道这真是...她的前世?

夏窈暗自思忖,夏文济这个名字,与她前世的父亲并不相同。

但血脉相连的悸动仍让她忍不住追问:“我父母如今在何处?”

“应该在洪州驻地。”拾香答道。

山河倾覆,江国已亡,拾香不知使君,夫人是否尚在人间。

洪州?夏窈在记忆中搜寻无果,转念又想古今地名更易,明日让人寻份地图便知是何地。

她攥紧锦被,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那日,欺辱我的人是谁?”

拾香唇瓣几乎咬出血来,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是北朝大将军陆崇。”

“北朝?”夏窈蹙眉,这陌生的朝代名称让她茫然。

作为艺术生,她对历史本就知之甚少,此刻更是如坠云雾。

在拾香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这个世界的轮廓逐渐被拼凑。

今日所见的那位异瞳男子,正是她的夫君,江国国主李阑声。

他二十五岁承继大统,奈何江国势弱,只得延续其父旧制,向北朝俯首称臣,年年纳贡,以求苟安。

江国军事孱弱,李阑声主动去除帝号,改称“江国国主”,以示臣服。

李阑声不是治世之才,但他在位时减免赋税、鼓励商贸,江国经济尚可,都城金陵仍是繁华之地,百姓生活相对安定。

陆崇,北朝宰相陆垣之嫡子。

二十岁高陵之战救驾有功封定国大将军,后又连克荆澜武成等十七州,铁骑所至,诸国丧胆。

未过而立之年,却已总揽朝纲,携天子以令诸侯。

北朝立国仅十二载,却已鲸吞大半山河。

若非先帝厉广川猝然驾崩,新帝厉明彻年少登基,朝中主少国疑,只怕早已剑指天下。

此番新帝诏令江国国主入朝,明为朝贺,实欲兵不血刃吞并江国。

李阑声虽不擅军事,却洞若观火,以生病为由婉拒。

北朝震怒之下,遣陆崇率十万铁骑直逼江国边境。

江国朝堂之上,主降派与主战派争执不休。

李阑声不愿背负亡国之君的骂名,派大将军罗溢清率军迎敌。

苦战半年,江军终究难敌北朝铁骑。

危急关头,李阑声佯装修书请降,暗中却命精锐突围设伏。

北朝前锋陆景果然中计,陷入重围,被罗溢清一枪挑落马下。

谁知这陆景,竟是陆崇一母同胞的幼弟!

噩耗传来,陆崇双目赤红,亲自披挂上阵。

不过旬日,赤铸、镜州、铁崖三关接连陷落,江国危如累卵。

李阑声再遣徐行率军反攻,却遭北朝铁骑迎头痛击,三万将士血染沙场。

北朝大军如黑云压城,将金陵城围得水泄不通。

陆崇立于阵前,声如雷霆:“若不献城,破城之日,必以全城百姓之血,祭我亡弟英灵!”

江国已是强弩之末,负隅顽抗不过徒增伤亡。

李阑声望着城中惶惶百姓,终是解下佩环,素衣出降。

拾香的声音愈发低沉:“城破后,您与陛下一直被监视,同北朝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四日前您酒醉后题诗一首,惹得陆崇勃然大怒......”

“什么诗?”夏窈追问。

拾香一字一顿地回忆:

铁骑踏破凤阙春,

血污金缕烬未销,

北军自诩王师至,

却纵青磷照市朝。

夏窈指尖掐入掌心,这分明是首讥讽北军给百姓带来灾难的绝命诗,看来原主是存了死志。

夏窈虽然历史很差,但也清楚,即便没有这诗,亡国之人也难逃悲惨结局。

她继续问道:“汤药是从何时开始让我服用的?”

拾香蹙眉:“娘娘素来体弱,一直是日日进补。”

“陛下呢?”

拾香摇头:“奴婢只伺候娘娘,陛下的事实在不知。”

夏窈思索着,原主身子娇弱,日日靠药石吊着,拾香年岁又小,所以没有察觉。

李阑声虽清瘦,眉目间却没有病色。

今日她端药侍奉,他却打翻了药碗。这一洒,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那药,应该就是城破后,北朝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厚礼”。

拾香说北朝大军已在江国境内驻扎休整七日有余。

照此推算,那碗苦涩汤药她已服用了整整七日。

夏窈未察觉身体有异,这毒,怕是慢性的。

北朝既要他们死,又不愿落个弑君杀俘的恶名,便用这温水煮蛙的法子。

但既然已经开始下药,丧命也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