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暗中观察,再加上拾香时不时的自言自语,夏窈已然确信。
这丫头,定是原主从前的心腹。
拾香慌忙拨开床帷:“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她侍奉主子这些年,娘娘向来体恤下人,如今夜半唤人,在她记忆中,实在罕见得紧。
夏窈摩挲着锦被边缘,故作迟疑道:“那日后...有些事我记不真切了。”
“您忘了哪些事?”拾香眉头微蹙,心中却恍然,难怪娘娘近日举止怪异。
“我是谁?”夏窈突然抬眸,问得直截了当。
烛火猛地一跳,拾香浑身僵住。
在那摇曳的光影里,她看见夏窈的眸子里映着陌生的锋芒。
“我的名字,还有……”夏窈压低声音,“为什么你们都唤我娘娘?”
烛火此时“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出拾香瞬间惨白的脸。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屏风。
民间那些夺舍妖物的传说瞬间涌入脑海,眼前的娘娘的确熟悉又陌生,莫非被妖物上身了?
“娘、娘娘……”她声音发颤,“您莫要吓奴婢。”
夏窈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神锐利:“嘘,隔墙有耳!”
拾香立刻咬住下唇,将呜咽硬生生咽了回去。
夏窈指尖轻抚额角,作势轻叹:“那日似乎撞到了头,许多事便记不清楚了。”
拾香仔细端详着主子的神情,眸色清明,眉间那颗朱砂痣依旧鲜红如初,确实不似被妖邪附体的模样。
拾香稳了稳心神,轻声道:“娘娘是镇南节度使夏济文的掌上明珠,闺名夏窈,及笄后便嫁入宫中……”
夏窈二字如惊雷炸响,竟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难道这真是...她的前世?
夏窈暗自思忖,夏文济这个名字,与她前世的父亲并不相同。
但血脉相连的悸动仍让她忍不住追问:“我父母如今在何处?”
“应该在洪州驻地。”拾香答道。
山河倾覆,江国已亡,拾香不知使君,夫人是否尚在人间。
洪州?夏窈在记忆中搜寻无果,转念又想古今地名更易,明日让人寻份地图便知是何地。
她攥紧锦被,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那日,欺辱我的人是谁?”
拾香唇瓣几乎咬出血来,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是北朝大将军陆崇。”
“北朝?”夏窈蹙眉,这陌生的朝代名称让她茫然。
作为艺术生,她对历史本就知之甚少,此刻更是如坠云雾。
在拾香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这个世界的轮廓逐渐被拼凑。
今日所见的那位异瞳男子,正是她的夫君,江国国主李阑声。
他二十五岁承继大统,奈何江国势弱,只得延续其父旧制,向北朝俯首称臣,年年纳贡,以求苟安。
江国军事孱弱,李阑声主动去除帝号,改称“江国国主”,以示臣服。
李阑声不是治世之才,但他在位时减免赋税、鼓励商贸,江国经济尚可,都城金陵仍是繁华之地,百姓生活相对安定。
陆崇,北朝宰相陆垣之嫡子。
二十岁高陵之战救驾有功封定国大将军,后又连克荆澜武成等十七州,铁骑所至,诸国丧胆。
未过而立之年,却已总揽朝纲,携天子以令诸侯。
北朝立国仅十二载,却已鲸吞大半山河。
若非先帝厉广川猝然驾崩,新帝厉明彻年少登基,朝中主少国疑,只怕早已剑指天下。
此番新帝诏令江国国主入朝,明为朝贺,实欲兵不血刃吞并江国。
李阑声虽不擅军事,却洞若观火,以生病为由婉拒。
北朝震怒之下,遣陆崇率十万铁骑直逼江国边境。
江国朝堂之上,主降派与主战派争执不休。
李阑声不愿背负亡国之君的骂名,派大将军罗溢清率军迎敌。
苦战半年,江军终究难敌北朝铁骑。
危急关头,李阑声佯装修书请降,暗中却命精锐突围设伏。
北朝前锋陆景果然中计,陷入重围,被罗溢清一枪挑落马下。
谁知这陆景,竟是陆崇一母同胞的幼弟!
噩耗传来,陆崇双目赤红,亲自披挂上阵。
不过旬日,赤铸、镜州、铁崖三关接连陷落,江国危如累卵。
李阑声再遣徐行率军反攻,却遭北朝铁骑迎头痛击,三万将士血染沙场。
北朝大军如黑云压城,将金陵城围得水泄不通。
陆崇立于阵前,声如雷霆:“若不献城,破城之日,必以全城百姓之血,祭我亡弟英灵!”
江国已是强弩之末,负隅顽抗不过徒增伤亡。
李阑声望着城中惶惶百姓,终是解下佩环,素衣出降。
拾香的声音愈发低沉:“城破后,您与陛下一直被监视,同北朝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四日前您酒醉后题诗一首,惹得陆崇勃然大怒......”
“什么诗?”夏窈追问。
拾香一字一顿地回忆:
铁骑踏破凤阙春,
血污金缕烬未销,
北军自诩王师至,
却纵青磷照市朝。
夏窈指尖掐入掌心,这分明是首讥讽北军给百姓带来灾难的绝命诗,看来原主是存了死志。
夏窈虽然历史很差,但也清楚,即便没有这诗,亡国之人也难逃悲惨结局。
她继续问道:“汤药是从何时开始让我服用的?”
拾香蹙眉:“娘娘素来体弱,一直是日日进补。”
“陛下呢?”
拾香摇头:“奴婢只伺候娘娘,陛下的事实在不知。”
夏窈思索着,原主身子娇弱,日日靠药石吊着,拾香年岁又小,所以没有察觉。
李阑声虽清瘦,眉目间却没有病色。
今日她端药侍奉,他却打翻了药碗。这一洒,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那药,应该就是城破后,北朝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厚礼”。
拾香说北朝大军已在江国境内驻扎休整七日有余。
照此推算,那碗苦涩汤药她已服用了整整七日。
夏窈未察觉身体有异,这毒,怕是慢性的。
北朝既要他们死,又不愿落个弑君杀俘的恶名,便用这温水煮蛙的法子。
但既然已经开始下药,丧命也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