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窈望着窗外残月,忽然觉得命运何其讽刺。
前世二十二年的人生,她不过是为母亲梦想而活的提线木偶。
从记事起,她就被钉在琴凳上,绑在把杆前。
那些精确到克的食物秤,那些疼到昏厥的软开度训练,没有一刻是快乐的。
幸运的是她十六岁出道便爆红,随即红透半边天。
镁光灯下,她是万众瞩目的新星,却依然活在母亲的掌控之中。
好不容易等到能喘口气的时候,命运却给了她最残酷的玩笑。
一纸胃癌诊断书,将她永远定格在黑白相片里。
这大千世界的美好,她竟半点都不曾享受过。
夏窈忽然低笑出声,上天让她重活一世,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再死一次?
这玩笑开得未免太过残忍。
但这一次,她偏要逆天改命。
拾香望着主子变幻莫测的神色,那些妖邪附体的传闻又在心头翻涌。
她战战兢兢地轻唤:“娘娘?”
夏窈倏然回神,眼底锐光一闪:“染碧信得过吗?”
拾香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与染碧是使君府的家生子,自幼便侍奉在您身侧,娘娘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窈见她面色惊惶,温声安抚:“你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
拾香闻言,紧绷的神色这才稍霁。
夏窈忽而敛容,肃然道:“今夜之事,不许跟人泄露半句。”
她目光扫过拾香稚嫩的面庞,心中暗叹。染碧与拾香年岁尚小,这般离奇之事,只怕她们藏不住话。
死而复生、魂穿异世这等诡谲之事,若传出去必招大祸。
拾香见她神色凛然,立即跪伏于地:“奴婢谨记,绝不敢多言半字。”
夏窈伸手扶起拾香,唇边掠过一丝倦淡的笑意:“你下去吧,我要睡了。”
拾香犹疑地绞着帕子:“奴婢给您燃一炉安息香可好?”
夏窈摆了摆手拒绝,径自将帐幔层层掩好。
拾香望着主子反常的举止,又瞥见那纹丝不动的床帷,终究不敢多问,只得屏息敛衽,悄声退出了内室。
殿门合拢时,她对着月色长舒一口气。
许是娘娘梦魇未消,明日太阳升起,一切就会好的吧?
这一夜,纱帐内的夏窈半梦半醒,二十二年的记忆如走马灯般流转。
她对着虚空无声起誓:这一世,定要为自己而活,定要灿烂热烈!
只是激动澎湃过后,夏窈盯着帐顶鎏金的缠枝纹。
重重宫门,铁甲森然,到底怎样才能逃出生天。
……
第二日一早,夏窈便唤来染碧:“去寻份地图来。”
染碧面露难色,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带。
夏窈想起昨日她讨要蜜饯,回来时发红的眼眶,想必没少受刁难。
她从妆奁中取出一支金凤簪:“去吧,早去早回。”
染碧抿唇小心地将簪子藏进袖中,屈膝退下。
不过一会功夫,便捧着卷轴匆匆而归。
夏窈的手在地图上缓缓游移,最终停在洪州的位置。
当看清整个版图格局时,她忽然明白了北朝的盘算。
江国不过是北朝雄图的一小部分。
北面有虎视眈眈的契丹,晋阳。
南方有尚存负隅的越灵,蜀岚。
北朝不杀俘虏,并非仁慈,而是要借此瓦解诸国斗志。
那些不曾削减的用度,那些表面上的礼遇,都是做给尚未臣服之国看的活招牌。
“好一招不战而屈人之兵,好一个攻心为上……”
夏窈轻抚着地图,想起拾香说的江国朝堂上主战派与主降派吵得面红耳赤,可不正是这计策最好的佐证?
那么在北朝未一统前,李阑声作为归降的国君典范,必定能保住性命。
那些慢性毒药,恐怕也只是控制手段而非杀招。
可自己呢?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亡国妃嫔。
北朝需要活着的降君来彰显仁德,但谁会在意一个深宫妇人的死活?
用过饭后,夏窈佯装闲适地踱步殿外,没有人拦她。
锦鞋踏过九曲回廊,眼角余光暗中观察。
每道宫门皆立着玄甲侍卫,檐角阴影处更有暗哨无数。
她看似自由的漫步,实则每一步都在铁桶般的监视之下。
行至花园假山,她忽然驻足,指尖拂过石上苔痕。
这深宫就像座精雕细琢的牢笼,连飞鸟掠过都要被数清翎毛。
要逃出去,怕是得先化作一缕青烟才行。
……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还是毫无头绪,夏窈逐渐开始焦躁起来,难不成就这么等死。
那碗药日日送来,趁人不备时夏窈会偷偷吐掉,或者直接倒掉。
只是这总归不是个办法,自己的生命完全没有保障。
这日用餐完毕,实在想不出头绪。
她索性摆烂起来,让人找出几本书,打发时间。
只是上面的字,许多她只能连猜带蒙,勉强辨认几行便觉头晕目眩。
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假寐,忽听得外间侍女压低的交谈声。
“你们瞧见没有?凝碧池的莲花一夜之间竟开了,这才刚过四月,是不是妖异之兆?”
“莲花怎会开得这般早?莫不是上天降下惩罚......”
“我听老嬷嬷讲,当年隋炀帝隆冬时节牡丹齐放,没过半年就......”
夏窈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莲花开了,妖异之兆?
她掀开锦被起身,素白的罗袜踩在地上,凉意顺着脚心直窜上来。
“拾香。”夏窈轻唤一声。
外面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拾香露出那张圆润的脸。
“娘娘怎的赤着足就下地了?”拾香惊呼一声,连忙屈膝要去捧绣鞋。
“我自己来。”夏窈自己俯身将绣鞋套上。素白的广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如玉的颈子,上面横着一道青紫指痕。
“方才听见她们议论,说是莲花开了?”
拾香抬起头,圆脸上带着迟疑:“是开了几朵,但外头风大,娘娘凤体未愈,不宜……”
“我想去看看。”夏窈打断她的话,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
拾香咬唇:“那奴婢这就给您更衣。”
夏窈披着一件月白色梅花斗篷,在拾香染碧等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向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