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凝碧池在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去往要穿过长长的回廊。

沿途的侍卫见到她,纷纷低头行礼,但眼底却是警惕与轻蔑。

夏窈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她的目光掠过朱红宫墙,掠过鲜嫩的柳枝,掠过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

这里曾经是原身的家,如今是她逃不出去的牢笼。

“娘娘,前面就是莲塘了。”拾香小声提醒。

还未走近,夏窈便闻到一阵清冽的荷香,不合时节的浓郁。

转过一道假山,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偌大的莲塘中,数十朵芙蕖竞相绽放,粉白的花瓣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天啊......真的开了。”一个侍女捂住嘴惊呼出声。

“娘娘,咱们回去吧,这太不吉利了......”拾香颤抖着声音劝道。

夏窈恍若未闻,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

直到站在莲塘边缘的青石板上,水面倒映出她的脸,忽的唇角浮起一抹笑。

古人认为的妖异之兆,大概只是今年气候偏暖,莲花才开的这样早。

染碧见她出神,轻声唤道:“娘娘,老嬷嬷们都说是不祥之兆……”

夏窈伸出手,轻抚过一朵半开的粉莲:“祥与不祥,不过人心所向。”

她收回手,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幽香:“这是大吉之兆。”

染碧闻言一怔,手中的团扇“啪”地落在地上。

她慌忙拾起,蹙眉问道:“娘娘方才...说什么?”

夏窈不答,只是望着远处宫墙上的浮云,眼底忽地流光溢彩。

夜半时分,夏窈还伏在案前,宣纸被揉皱数张后,终于落下四行墨迹。

她唤来更为谨慎的染碧:“把这个,想办法散出去。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是你我所为。”

染碧低头细看,只见纸上写着:

芙蕖一夜绽新红,

凤唳清霄破晓空。

试问真龙何处是?

得此蕊者御苍穹。

忽略了那些陌生歪扭的字迹,染碧执笺的手一颤,这分明是天授谣。

“娘娘,这……”染碧惶然抬首,恰见烛火倏地一跳。

鎏金烛台上,跃动的火光在夏窈眸中倒映。

那眼底淬着的,分明是孤注一掷的决然。

染碧聪慧,立时领会这是主子的保命之策。

这暗合天机的谶言,如同柳絮,悄无声息地飘满金陵每个角落。

有人说夏窈降生那日,江国三千莲塘一夜花开。更有白发老妪信誓旦旦,称婴孩时期的夏窈掌心自带莲印。

茶坊说书人将它编成童谣,青楼歌妓将它谱入弦曲,连街头乞丐都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描画。

而重门深锁的宫阙内,夏窈尚不知自己播下的火种,已在民间化作燎原星火。

……

金陵城外,北朝大营。

陆崇本欲即刻班师回朝,奈何大军长途跋涉,连月征战已让将士们疲惫不堪。

正下令休整之际,一匹快马踏碎晨露疾驰入营。

“启禀将军,赤岸节度使王吉,佣兵哗变,叛据一方。”

帐中诸将闻言色变。

王吉为先帝爱将,新帝登基被陆崇调任赤岸节度使(明升暗降),心生不满。

副将一掌击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王吉狗贼!趁我北军南下伐江,契丹豺狼又眈眈窥伺之际,竟行谋逆之举,当真该千刀万剐!”

陆崇听后手中军报瞬间化为齑粉:“魏景臣!”

帐下立即跨出一位玄甲将领:“末将在!”

“点三千精锐禁军,我要看到王吉的项上人头!”

……

魏景臣率铁骑抵达涢阳城下,厚重的城门却紧紧关闭。

勒马城下,铁甲染着血色残阳:“魏景臣奉命平叛赤岸,借道涢阳,速开城门!”

徐护紫罗官袍在风中翻卷:“魏点检好大杀气!既称奉敕,若无枢密院虎符,本镇不敢擅放。”

魏景臣怒目圆睁,手中长槊直指城楼:“大胆!陆将军印令在此!尔等安敢阻王师讨逆?”

徐护手按城墙垛口,沉声喝道:“节度使受诏专城,无天子敕书,一兵一卒不得过境!”

身后牙兵弩箭齐张,箭镞寒光森然。

“点检,现在该怎么办?”副将压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铁甲摩擦的细响。

魏景臣握紧长槊,手背青筋暴起。他仰头望着城楼上那张倨傲的脸,喉间涌起铁锈味的血气。

“好个徐子襄!”他心中怒浪翻涌,齿间几乎咬碎。

消息传回金陵时,残烛将尽。

亲兵统领跪在青砖地上,声音压得极低:“涢阳乃江淮咽喉,若绕道而行,至少需多耗……”

烛花“啪”地爆响,惊碎了满室死寂。

陆崇忽然冷笑,鎏金甲胄在烛火下泛着寒光。

两日后,陆崇率亲兵抵临涢阳城下。

暮色沉沉,城楼高耸,徐护按剑而立,身后“徐”字大旗猎猎翻卷,如血浸染。

他嗓音冷硬,仍重复着那套说辞:“将军若无圣旨朱批,恕本镇不能从命。”

陆崇眼底寒芒骤现,声如铁石:“本将离京时,陛下亲口谕令,吾之一言一行,皆如圣躬亲临!使君是要抗旨不遵?”

徐护神色凛然,分毫不让:“将军此言差矣,本镇只认天子印信。空口无凭,只怕……将军有僭越之嫌。”

“好一个忠君体国!”陆崇怒极反笑,陡然提高声量,“使君,叛军当前,涢阳往返洛安请旨,需半月之久!赤岸若失,逆贼坐大,这罪责,你担得起吗?”

两人隔空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暮风卷起城头沙尘,徐护铁甲上的红缨在残阳中如跳动的火苗。

徐护忽然抚须而笑,嗓音里掺着几分狎昵:“老夫虽久镇边陲,却也知通权达变之理。闻说将军江国一役,其后雪肤映月,玉骨生辉,堪为绝代。老夫半生戎马,倒想见识见识这倾国之色!”

陆崇目光一冷,蓦地浮现那日凤榻上,在他身下轻颤的腰肢。

他眼底戾气翻涌,却蓦地放声长笑:“使君为国戍边,劳苦功高!既慕南妆,何不早言?依北朝旧制,征虏所得,本为犒赏功臣之典!”

徐护眼中精光暴涨,按剑长揖:“那老夫……便在城头备酒以候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