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马回营,陆崇玄甲未卸,劈开帐帘,嗓音冷沉:“八百里加急,赴金陵将夏氏带来。”
魏景臣一顿,垂首道:“遵命!”
幕僚常衡冷笑:“徐护这老匹夫,当真不知死活,敢对将军这般放肆……”
帐外战马忽地长嘶,似在应和。
陆崇攥着错金酒樽,仰颈饮尽残酒。
喉结滚动间,眼底杀意翻涌。
自他总揽朝政以来,先帝的旧部,表面恭顺,私下对他多有不满。
只是现在,时机未到。
陆崇指节轻叩案几,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不急。
……
魏景臣踏入柔仪殿,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卷。
夏窈斜倚在雕花窗畔,素白广袖垂落如云,她怔怔望着庭院里的梧桐树,宛如一尊玉雕。
魏景臣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他记得国破那日,她穿着艳丽的红妆,缩瑟在九龙屏风后。
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却又带着令人心颤的妖冶。
那一刻,魏景臣几乎要相信那些关于亡国妖姬的传言。
她确实美得足以倾覆一个王朝。
而今日的夏窈,未施粉黛,素衣罗裙。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身姿曼妙,飘摇若仙。
染碧最先察觉动静,慌忙跪伏:“参见将军!”
夏窈蓦然回首,只见殿门处立着一位银甲少年。
不过二十多岁的面容,犹带几分青涩,只是脸上那道疤痕衬出不符年龄的肃杀。
晨光在他肩甲上流淌,将玄色披风染成血色。
夏窈缓缓起身,素纱裙裾如云雾般散开。
两人隔空对视,殿内静得能听见甲叶轻碰的声响。
魏景臣踏上玉阶:“奉陆将军令,请娘娘移步涢阳。”
夏窈的手在袖中猛地攥紧。
陆崇,那日强暴她的男子。
她心跳的很快,却强自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所为何事?”
染碧伏在地上的身子轻颤,那首谶语已在坊间传开,是为此事兴师问罪?
魏景臣显然没料到她会发问,剑眉微蹙。
她虽为亡国之后,但此事到底不是十分光彩。
魏景臣扫过殿内跪伏的宫人,含糊道:“末将只是奉命行事,娘娘到了便知。”
夏窈怔在原地,此去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请娘娘速速动身。”他的声音已带几分不耐。
染碧突然膝行上前,拽住夏窈的裙角:“求娘娘带奴婢同去!”
她的泪珠滚落在地砖上。
夏窈正欲拒绝,却听魏景臣冷声道:“带娘娘速去更衣,耽误军令,格杀勿论。”
……
暮春四月的江南,官道两旁的荼蘼已开的极盛。
夏窈倚在马车窗边,看着花瓣随风飘远,零落成泥。
原本两日疾驰的路程,因夏窈只能乘马车的缘故,需四日才达。
行至正午,魏景臣冷眼瞧着两人下马车。
夏窈扶着枯树吐得面色惨白,侍女急得直拍她的背脊。
怕她死在路上,也怕延误军情。
魏景臣行至夏窈身后,声音冷硬:“马车太慢,一会整修完毕跟我同骑。”
染碧慌忙阻拦:“不可!男女有别,礼法当遵。”
旁边护卫阴阳怪气道:“我家点检是看你们可怜,阶下囚还矫情什么……”
只是话音未落,便被魏景臣森寒的眼神钉在原地:“要你多话!”
护卫觉得后颈一凉,垂首不再言语。
吃过餐食后,魏景臣托着夏窈腰肢,将人送上马背。
染碧则跟着亲兵共乘一匹。
夏窈没有骑过马,僵着脊背不敢动。
魏景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抓紧,掉下去我可不管。”
夏窈立马警觉,攥紧护具,后背虚虚贴上他的铁甲。
马蹄扬起尘土,那一线天光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暮色渐沉,晚风掀起夏窈帷帽上的纱帘。
那素白的轻纱被风一卷,倏地拂过魏景臣的脸颊。
凉得像一泓春水,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幽香。
不是脂粉的甜腻,倒像是琼花盛开时那一缕清芳。
魏景臣下意识屏住呼吸,身前人的腰肢被他的臂弯虚虚环着,仿佛用力些就会被折断。
帷帽的纱帘仍在风中翻飞,时而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后颈,在玄甲映衬下晃得人眼疼。
魏景臣忽然觉得喉头发紧,握缰绳的手不自觉地加紧,战马于是飞奔的更快。
……
掀开大帐的毡帘,铁甲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魏景臣抱拳,护腕相撞发出铿然清响:“将军,人到了。”
陆崇正伏案阅读兵卷,闻言头也不抬:“将她送去涢阳城内。”
一旁候着的亲兵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那士兵额上细汗分明。
陆崇终于抬眼,指节在案上轻叩:“怎么?”
亲兵喉结滚动,单膝跪地铠甲哗啦作响:“将军恕罪,只是……”他声音越压越低,“如今各营都在流传一首谶言。”
朱笔悬在半空,一滴殷红墨汁坠在纸上。
陆崇蹙眉缓缓直起身,帐内静得能听见旌旗猎猎之声:“说。”
亲兵伏跪在地,不敢抬头:“芙蕖一夜绽新红,凤唳清霄破晓空。试问真龙何处是?得此蕊者御苍穹。”
陆崇蹙眉,反手将笔掷入砚台:“你是说夏氏就是谶语之人?”
帐外忽起一阵穿堂风,烛火剧烈摇晃。
亲兵的铠甲映着诡谲的光影:“今年四月,江南三十六陂芙蕖尽开。坊间都在传,说她降生那日,江国三千莲塘一夜花开。”
陆崇突然冷笑,他起身时玄色大氅扫过满地军报,露出下面压着的涢阳城防图。
陆崇自是不信什么天命之说,只是常人很容易被这妖异之状唬住。
跪着的亲兵身子微微发颤,额角的冷汗顺着眉骨滑落。
幕僚常衡突然出声:“徐护讨要夏氏,哪里是贪图美色,分明是有了不臣之心,怕是想借谶语之名,行篡逆之实!”
魏景臣霍然起身,腰间横刀撞上案几。
“将军!就该集结大军,拿下涢阳,将那徐护一并诛杀。”
陆崇眼底暗潮翻涌。
北军长途跋涉,攻打江国已是人困马乏,如今若再起兵戈……
魏景臣突然单膝跪地:“将军,只需一万轻骑,我定取徐护王吉首级来献!”
年轻眸子里燃着灼人的战意,像柄出鞘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