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魏景臣穿过走廊,忽见一道素白身影凭栏而立。

江风拂过,那袭轻纱襦裙,随风翩跹,楚腰堪握,恍若画中仙娥。

他不由地驻足,见她久久未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醉卧船头的李阑声正斜倚阑干,衣袂散乱。

魏景臣心头蓦地一滞。

这半月来,他竟忘了,眼前这云鬓花颜的女子,曾是江国国后。

他猛地挥袖转身,铠甲冷光乍闪。

身后亲兵躲闪不及,踉跄撞了上来,铁甲相击,铿然作响。

“点检恕罪!”那亲兵抬头对上魏景臣铁青的面色,顿时冷汗涔涔,慌忙退到一旁。

夏窈闻声回首,只见少年将军拂袖而去。

玄色大氅在江风中翻卷,每一步都踏得甲板沉闷作响。

“将军。”她忽而轻唤,嗓音清越似出谷新莺。

魏景臣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却未停留。

江风呜咽,夏窈以为他未闻见,提着裙裾追了两步:“将军留步……”

她行至身后,魏景臣却猝然转身。

夏窈收势不及,踉跄着向前跌去,素纱广袖如蝶翼般扬起。

温香软玉入怀的刹那,魏景臣下意识扶住那截细腰,果然纤弱不盈一握。

垂眸见怀中人双颊泛着病态的潮红。

她究竟在这江风中伫立了多久?又看了李阑声多久?

他骤然松开了手。

夏窈慌忙站稳身子,指尖下意识揪紧了衣袖。

抬眸只见魏景臣面色铁青,眸中似凝着寒霜。

“何事?”

那冷冽的语气让夏窈微微蹙眉,后退时不慎踩到拾香匆匆赶来的裙裾。

她不解今日他为何这般冷硬,却仍含着浅笑:“将军的衣袍已修补妥当了。”

魏景臣目光一凝,落在衣襟处多出的靛蓝香囊上:“这是何物?”

夏窈低垂螓首,一缕青丝随风轻拂:“暑气渐重,妾为将军缝了个驱蚊的香囊。”

魏景臣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却只淡淡应了声“嗯”,转身欲走。

“将军......”夏窈急急唤住他。

魏景臣回身,眉峰微蹙:“还有事?”

她仰起素白的小脸,眼中漾着粼粼波光:“听闻两日后要改走陆路,妾想置办几件换洗衣裳......”声音渐如蚊呐,却在尾音处扬起一簇小小的希冀,“可以么?”

少女澄澈的目光像春溪般漫过来,魏景臣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力道。

明知不合规矩,他却在反应过来前脱口而出:“好。”

夏窈闻言,唇畔梨涡绽开,笑得灿烂,福身行礼,裙裾旋开如莲:“谢将军。”

说罢便带着拾香翩然离去,鬓边步摇在晨光下曳出细碎流光。

魏景臣望着那渐远的倩影,眼前犹自浮现少女流光溢彩笑靥。

直到回到舱内,他仍有些恍惚,她从未对自己这样笑过。

案几上的香囊静静躺着。

良久,他鬼使神差地拈起凑近鼻尖。

清冽的琼花香里裹着一缕艾草苦息,很像近日来她身上的味道。

夏窈掩上舱门,立即压低声音吩咐:“把准备好的粗布衣裳和金银细软都收拾妥当。”

拾香圆脸上满是困惑:“娘娘,后日才改陆路呢,明日再收拾吧……”

染碧闻言手中针线篓啪地落地。

此后两夜,夏窈与染碧都没有睡好觉。

在对方眼底看到同样的忐忑与决然。

……

江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夏窈站在甲板上,望着眼前的渡口。

青灰色的城墙蜿蜒至远处的山脚,码头上的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娘娘,该下船了。”拾香在她身后轻声提醒。

夏窈微微颔首,余光瞥见不远处那道挺拔身影。

魏景臣正在指挥士兵列队。

夏窈提裙走近,仰面浅笑:“将军,妾想去采买些衣物,可否拨两个列兵随行?”

她故意将“随行”二字咬得清晰,魏景臣肯定不会让她独去,不若自己主动提及。

魏景臣目光却掠过她荆钗布裙的打扮:“正巧我也要添置笔墨,一会与你同去。

夏窈唇边的笑纹骤然僵住。

江风突然变得粘稠,裹着盐腥味堵住她的呼吸。

原想着从寻常兵卒手里脱身尚有五分把握,可若是这位虎贲将军亲自盯着......

她袖中的指甲掐进掌心,计划还未实施就已夭折。

魏景臣见她怔忡,眉心微蹙。

夏窈蓦然抬眸,直直望进那双幽深的眼睛。

刹那间,她心头微亮。

她忽而莞尔,屈膝时鬓边银钗脆响如铃:“妾荣幸之至。”

魏景臣的唇间无意识勾起一抹浅笑。

……

港口集市人声鼎沸。

夏窈莲步轻移走在前面,魏景臣落后半步。

拾香和染碧紧随其后,两个丫鬟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忽然,夏窈在一处玉器摊前驻足。

她目光盈盈地看着一支白玉簪,那簪子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

“喜欢?”看她久久未动,魏景臣低沉的嗓音响起。

夏窈回眸,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羞怯与为难:“嗯,不过妾没有那么多的银两。”

拾香蹙眉,她们分明带了全部银钱。

染碧见状,暗自冲她摇头。

魏景臣示意亲兵付钱。

银钱落在摊位上时,夏窈急急道:“将军,妾不能要......”

魏景臣打断她:“不过寻常物件,不值什么。”

摊主用锦缎包好玉簪。

魏景臣接过时,五指僵硬地收拢,递出去的动作像是握着什么烫手的山芋,连目光都刻意躲避。

夏窈眼睫轻颤,接过时手故意划过他掌心的茧。

魏景臣触电般缩手,耳后霎时漫开一片绯色。

夏窈将玉簪贴在心口,俏皮盈盈的福身:“谢过将军。”

魏景臣突然转身,不自然道:“时辰不早了,该回营了。”

夏窈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在这般世道里,女子大多矜持婉转,太过殷勤惹人生疑。

在绸缎庄中,她只随意拣了几件素净衣裙,一路垂首不语。

最后还是魏景臣,让亲兵付了银钱。

回程的路上,夏窈轻抚新得的白玉簪,余光悄悄打量着身侧的少年。

暮色,为他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光晕,连紧抿的唇都显得没那么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