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着苏府，檐角滴落的露珠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苏晚立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道淡去的青紫毒痕。距离锦绣坊重开已过去半月，坊间订单渐增，但织影会的阴影却如这晨雾般挥之不去。
小姐。
忠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晚转身，见老人手中捧着一封烫金帖子，眉头紧锁。
周家送来的。忠叔递上帖子，声音压得极低，说是要谈合作。
苏晚展开帖子，周文博工整的字迹跃入眼帘——诚邀苏小姐共商江南绣品商会筹建事宜。帖尾盖着周家商行的朱印，鲜红如血。
黄鼠狼给鸡拜年。苏晚冷笑一声，指尖在江南绣品商会几个字上重重一划。前世正是这个所谓的商会，成了周文博吞并各家绣坊的工具。回了他，就说我近日要照顾祖父，无暇他顾。
忠叔点头应下，却又欲言又止：小姐，还有一事......林姑娘今早又去了老太爷院里，端了碗参汤进去。
苏晚眸光一凛。自那日参汤下毒未遂，林薇薇消停了数日，如今又敢往祖父跟前凑，必有蹊跷。
爷爷今日气色如何？
比前些日子好些了，只是......忠叔犹豫片刻，老太爷今早看了什么信函后，脸色就不大对劲。
苏晚心头警铃大作。她快步穿过回廊，向松鹤堂走去。晨雾中，一抹桃红色身影从祖府院门闪出，见苏晚迎面而来，明显僵了一瞬。
晚晚！林薇薇很快调整表情，甜笑着迎上来，这么早就来看苏爷爷啊？
苏晚目光落在林薇薇手中的空碗上。碗底残留的褐色药汁在微观洞察下泛着不正常的蓝紫色光晕——又是迟梦散！这毒妇竟还敢下药！
薇薇真是孝顺。苏晚不动声色地接过药碗，指尖轻触碗沿，感受着残留药汁的温度，爷爷喝完了？
喝得可干净了。林薇薇笑容甜美，眼底却闪烁着恶毒的快意，苏爷爷还夸我熬的参汤比厨娘的手艺好呢。
苏晚强忍着一把掐死她的冲动，将药碗递给身后的忠叔：去洗净了，别辜负薇薇一片心意。她在洗净二字上微微加重，忠叔会意，捧着碗匆匆离去。
林薇薇亲热地挽住苏晚的手臂：晚晚，听说周少爷邀你去谈商会的事？你怎么不去呀？多好的机会。
苏晚手臂微僵。帖子今早才到，林薇薇怎会知晓？除非......
你与周文博很熟？苏晚故作随意地问道。
林薇薇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娇笑道：哪有！是今早去药铺给苏爷爷抓药时，听周家下人议论的。她话锋一转，对了，阿阮那丫头最近如何？听说你手把手教她'九重春色'针法呢。
苏晚眯起眼。林薇薇突然提起阿阮，绝非偶然。那个被自己从底层提拔起来的天才绣娘，如今已是锦绣坊的中流砥柱。
阿阮天赋极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苏晚淡淡道，同时暗中观察林薇薇的反应。
林薇薇嘴角抽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甜笑：是啊，那丫头可崇拜你了，整天'苏小姐长苏小姐短'的。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坊间都说，你待她......格外不同呢。
苏晚心头雪亮。林薇薇这是要拿阿阮做文章！她故意不接话，只道：爷爷该用药了，我先过去。
松鹤堂内，苏鹤年正靠在窗边软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老人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孙女。
爷爷。苏晚福了一礼，敏锐地注意到祖父案几上露出一角的信函，您气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没睡好？
苏鹤年叹了口气，从案几下抽出一封信递给苏晚：你自己看吧。
信纸上是几幅炭笔素描——昏暗的绣房内，一女子背影与一年轻绣工举止亲密。虽无正脸，但那女子发间银簪、身上衣裙，分明是苏晚平日装扮；而绣工侧脸轮廓，正是阿阮无疑！
这是......苏晚手指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
今早门房收到的匿名信。苏鹤年声音沙哑，晚晚，爷爷不是迂腐之人，但锦绣坊正值多事之秋，你若与绣工......
爷爷！苏晚打断他，将信纸凑到窗前阳光下，您仔细看这画中人的耳坠。
苏鹤年眯起眼。苏晚指向画中女子左耳——那里确实绘着一枚珍珠耳坠，但线条僵硬，与整体画风格格不入。
孙女从不戴耳坠。苏晚冷笑，这画是伪造的！
她翻到第二页，指着阿阮侧脸轮廓：再看这鼻梁弧度。阿阮是塌鼻梁，画中却是高鼻梁。还有发际线——阿阮额前有一缕天生的白发，画中完全没有。
苏鹤年神色渐缓，但眼中疑虑未消：画技拙劣，但无风不起浪......
爷爷。苏晚直视老人双眼，有人要离间我们。您想想，谁最希望苏家内乱？谁最怕锦绣坊重振？
苏鹤年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剧烈咳嗽起来。苏晚连忙上前为他抚背，触手却觉祖父脊背比前日更加瘦削，心中不由一痛。
我老了......苏鹤年喘息稍定，苦笑道，竟被这种拙劣把戏迷惑。
不怪爷爷。苏晚柔声道，同时不动声色地搭上祖父脉搏。指下脉象紊乱微弱，明显是迟梦散毒性积累的症状！她强压怒火，故作轻松道：爷爷若不信，不如今日随我去锦绣坊看看？正好新到了一批云锦，您给长掌眼。
苏鹤年沉吟片刻，点头应允。苏晚扶他躺下，转身时眼中寒光乍现——林薇薇，你找死！
午后的锦绣坊人声鼎沸。十余位绣娘正在大堂赶制一批宫扇订单，见苏晚扶着苏鹤年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苏鹤年摆摆手，目光扫过绣架上的半成品，微微颔首，针脚细密，配色雅致，比前些年强多了。
苏晚微笑，引祖父走向里间绣房。隔着纱帘，可见阿阮正俯身在一块绣绷前，专注地穿针引线。她身旁站着几位年轻绣工，正认真观摩。
......所以'九重春色'的关键在于丝线的事先处理。阿阮清亮的声音传来，先用栀子水浸泡，再......
苏晚掀帘而入，阿阮抬头见是苏晚，惊喜地唤了声苏小姐，随即看到后面的苏鹤年，慌忙行礼：老太爷！
几位绣工也慌乱起身。苏鹤年摆摆手，走到绣绷前细看。绷上是一幅未完成的牡丹图，花蕊处用了特殊的针法，在光下呈现出立体的层次感。
这是......苏鹤年眯起眼。
是苏小姐教我的'九重春色'。阿阮恭敬道，我才学了皮毛，让老太爷见笑了。
苏晚上前，接过阿阮手中的针，亲自示范：温度变化时，这样转折针脚，花瓣颜色就会由浅入深......她动作娴熟，针尖在丝线间穿梭如飞，不多时，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便在绣绷上渐次绽放，栩栩如生。
苏鹤年看得入神，不时点头。忽然，他转向阿阮：丫头，你过来。
阿阮忐忑上前。苏鹤年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又对照绣绷上的画作，突然冷笑一声：果然如此。
爷爷明鉴。苏晚放下针线，那些画作，分明是有人刻意污蔑。
苏鹤年拍拍孙女的手，眼中满是愧疚：是爷爷糊涂了。他转向阿阮，和蔼道：你天赋不错，好好跟着晚晚学。
阿阮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正在此时，忠叔匆匆进来，在苏晚耳边低语几句。苏晚眸光一冷，对祖父道：爷爷，林薇薇来了，正在前厅等您。
她来做什么？苏鹤年皱眉。
说是担心您劳累，特意来接您回府。苏晚嘴角微勾，不如请她进来，看看我们苏家的绣坊？
苏鹤年会意，点头应允。不多时，林薇薇袅袅婷婷地走进绣房，见满屋子人都在，明显一怔，随即甜笑道：苏爷爷，您出来这么久，薇薇担心您累着......
不劳费心。苏鹤年冷声道，老夫看孙女教徒弟，高兴得很。
林薇薇笑容僵在脸上，目光扫过绣绷和阿阮，又看到案几上摊开的匿名信，脸色瞬间煞白。
薇薇。苏晚缓步上前，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这些画，你从哪儿得来的？
什、什么画？林薇薇强作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晚拿起一张画作，指着上面不协调的细节：这耳坠，这鼻梁，还有这发际线——伪造得如此拙劣，是觉得我爷爷老眼昏花，还是以为我苏晚任人拿捏？
绣房内鸦雀无声。众绣工面面相觑，阿阮更是惊得捂住了嘴。
林薇薇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泫然欲泣：晚晚，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我？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够了！苏鹤年怒喝一声，手中拐杖重重顿地，林氏，老夫念在你母亲曾侍奉苏家多年，对你百般容忍。没想到你竟敢伪造画作，污我孙女清誉！
林薇薇面如死灰，突然指向阿阮：是她！一定是这贱婢勾引......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苏晚缓缓收回手，眼中寒芒如刃：林薇薇，我警告过你，别动我的人。
林薇薇捂着脸，眼中怨毒几乎化为实质：苏晚，你别得意！你以为这就完了？我告诉你......
来人！苏鹤年厉声喝道，送林姑娘出府！从今往后，不许她踏入苏家半步！
两名健仆应声而入，架起林薇薇就往外拖。林薇薇挣扎着，尖声咒骂：老不死的！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你......
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被堵了嘴。绣房内一片死寂，众绣工吓得大气不敢出。
苏鹤年身形晃了晃，苏晚连忙扶住他。老人疲惫地闭上眼：晚晚，爷爷错了......
爷爷没错。苏晚柔声道，是毒蛇太会伪装。
她扶祖父坐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阿阮身上：今日之事，谁若外传半句，锦绣坊永不录用。
众人噤若寒蝉，连连点头。苏晚知道，这场风波表面平息，实则暗流汹涌。林薇薇被当众揭穿，必不会善罢甘休。而她最后那句未完的威胁，更让苏晚心生警惕——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看来，祖父体内的毒，比想象中还要深。
暮色四合时，苏晚独自站在锦绣坊的后院。一整天的高强度应对让她精疲力竭，但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
小姐。忠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查清楚了，林薇薇前日确实去过周府，待了足足两个时辰。
苏晚冷笑。果然，这离间计是周文博的手笔。
老太爷的药......
已经换了。忠叔低声道，按您的方子重新配的。但老太爷身子骨......
苏晚捏了捏眉心。祖父中毒已深，普通解毒剂效果有限。她需要《天工绣谱》中记载的千丝引针法，才能彻底拔毒。但绣谱核心部分至今下落不明......
阿阮呢？
在绣房练习您教的针法。忠叔犹豫片刻，小姐，那丫头可靠吗？
苏晚望向绣房窗口透出的灯光，轻声道：她是我选的。
就像前世，阿阮也是林薇薇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只是那时自己识人不明，任由林薇薇将阿阮赶出锦绣坊，最终那可怜的女孩沦落风尘，冻死在某个寒冬夜里。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备轿。苏晚突然道，我去趟傅府。
忠叔一怔：这么晚？
有些事，必须当面问傅承聿。苏晚目光沉沉，关于织影会，关于'七情丝'......
还有，关于母亲留下的那半枚双鱼玉佩。她总觉得，这一切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而林薇薇和周文博，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