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沥青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重压狠狠摁回黑暗。胸腔里那颗脆弱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像是吞咽着灼热的砂砾。张太医那句“元气大损,万万再受不得半点惊吓”的判词,如同冰冷的铁链,死死锁住了林枫(李琰)残存的力气和精神。
他躺在那里,连转动眼珠都感到无比吃力。视野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殿顶那褪色帐子的轮廓在昏黄的烛光里摇曳。浓重的药味和灯油燃烧后残留的焦糊气混合着,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象征着死亡临近的气息。
殿内死寂。王总管离去时的沉重威压似乎还凝固在空气中。他能感觉到,那十道青色的身影依旧如标枪般矗立在殿门两侧,背对着他,保持着绝对的警戒姿态。但这一次,那挺直的背影里,除了职责的沉重,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恐惧。对差点害死他的恐惧,对王总管冰冷惩罚的恐惧,对这深宫无形绞索的恐惧。
一丝微弱的声音,穿透了沉重的殿门缝隙,如同游丝般钻入林枫的耳中。
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很轻,很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机械感。
其间夹杂着极其压抑的、细碎的抽噎声。
青三……在罚抄《女诫》了。
林枫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泛起一丝复杂难言的滋味。愤怒?有,这莽撞丫头差点真把他送走。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的悲凉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牵连感。是他那四条冰冷的《保命手册》,将她和她们推到了王总管那残酷的惩罚之下。她们只是想保护他,用她们认为对的方式。
殿门似乎并未关严,那细微的声响断断续续,如同魔咒,折磨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每一次抽噎,都像一根小针扎在他的意识上。
不行!必须屏蔽掉!
再这样下去,光是这精神上的煎熬,就足以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枫尝试着集中精神,像前世在嘈杂赛场边进行心理建设一样,将所有的意念沉入身体内部。但这一次,目标不是调动力量,而是……控制那该死的、破败的呼吸!
太医的诊断如同警钟在脑中回响:心脉孱弱,气血如游丝悬卵,最忌扰动。情动、亲近会扰动气血,那惊惧、愤怒、焦虑……这些强烈的负面情绪,难道就不会吗?昨夜那场由猫叫引发的灭顶窒息,就是最血淋淋的证明!
想要活下去,想要在这十面埋伏中喘口气,他必须学会控制!控制情绪,控制……呼吸!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顽强地亮起——腹式呼吸!
前世作为顶级格斗家,他对呼吸节奏和深度的控制是融入骨髓的本能。强大的腹式呼吸能稳定核心,提供爆炸性力量,更能有效平复剧烈运动后的心率,缓解精神压力!虽然这具身体的心脏和肺叶脆弱得像纸糊的,但……万一呢?哪怕只能缓解一丝丝窒息感,也是巨大的进步!
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身体尽可能放松(虽然僵硬得像块石头)。闭上眼睛,努力屏蔽掉门外那折磨人的沙沙声和抽噎,将所有意念沉入腹部。
想象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气囊。
吸气……缓慢地、深入地……用横膈膜的力量,将空气沉下去……沉下去……
意念引导着,但身体却给出了最残酷的反馈。
气流刚进入喉咙,就遇到了顽强的阻力,像是有无数粗糙的砂纸在摩擦着脆弱的气管壁。肺部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每一次扩张都伴随着撕裂感。别说沉入丹田,连胸腔都只填满了不到一半!更糟的是,精神越是集中,感官反而更加敏锐!门外青三压抑的抽噎声仿佛被放大了十倍,清晰地钻入耳中,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痛苦,瞬间勾起了他心底的烦躁和那该死的、被牵连的内疚感!
嗡!
一股熟悉的燥热感猛地从小腹窜起!
“呃!” 林枫闷哼一声,刚刚聚起的一点点微弱意念瞬间被打散!胸口闷痛加剧,眼前金星乱冒!失败了!还是失败了!这破身体!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心头,混合着门外那持续的折磨,几乎要将他逼疯。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充满了暴戾的烦躁,抓起手边一个冰冷的、硬邦邦的东西——似乎是床榻边用作装饰的一个小巧的铜鹤镇纸——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朝着殿门方向砸去!
“闭嘴!!!” 一声嘶哑、愤怒到极致的咆哮,伴随着铜鹤砸在厚重殿门上发出的“咚!”一声闷响,在死寂的寝殿里轰然炸开!
门外的沙沙声和抽噎声,瞬间消失了。
死一样的寂静。
殿内,背对着他的十位青衣卫,身体同时几不可察地剧烈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她们挺直的脊背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股巨大的、压抑的恐慌和自责,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寝殿。
林枫吼完,也愣住了。看着那滚落在金砖地面上的铜鹤镇纸,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因暴怒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的心脏,以及再次汹涌而来的窒息前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后怕瞬间攫住了他。
完了!
又失控了!
太医的话言犹在耳!再受不得惊吓!他自己却制造了最大的惊吓!
他猛地用手死死捂住嘴,将后续的咳嗽和喘息死死压住,身体因强行抑制而剧烈颤抖。脸色由愤怒的潮红迅速褪去,转为一种濒死的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
不能死!不能在这里被自己的怒火憋死!
冷静!必须冷静下来!
林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那滚落的铜鹤,不去想门外此刻是何等死寂的恐惧。他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绝望的牢笼里做最后的挣扎。
腹式呼吸……
腹式呼吸……
他一遍遍在脑中重复着这四个字,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一次,他不再追求“深”和“沉”,而是将目标降到最低——只求平稳!只求将那股灭顶的燥热压下去!
他放弃了引导气流下沉的意念,转而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控制“节奏”上。
吸气……一、二……
呼气……三、四……
极其微弱,极其短促。气流只在喉咙和上胸腔之间极其狭窄的通道里艰难循环。
门外死寂无声。殿内的青衣卫们如同石化,连呼吸都屏住了。
时间在极度的压抑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慢慢地,奇迹般地,那疯狂擂动的心脏,似乎……似乎随着这微弱却极其规律的“一、二……三、四……”节奏,搏动的幅度……减弱了一丝丝?那股冲顶的燥热,似乎也被这微弱却固执的气流循环,带走了一点点?
虽然每一次吸气依旧伴随着刀割般的疼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但那股灭顶的窒息感,竟然真的……被这最低限度的、近乎本能的呼吸节奏,强行抑制住了!没有爆发!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林枫瘫软在床榻上,大口喘着气(虽然依旧艰难),冷汗已经将身下的锦被浸湿了一大片。他成功了!用最低级、最笨拙的方式,暂时压制了一次由自身情绪引发的危机!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地望向殿顶的帐子。门外,那令人心碎的沙沙声,再次极其轻微、极其谨慎地响了起来。这一次,连那压抑的抽噎都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带着巨大恐惧的书写声。
林枫的目光缓缓移向殿门,又落回自己依旧在随着微弱呼吸而艰难起伏的胸口。
控制呼吸……
控制情绪……
这将是他在这个步步杀机的世界里,除了《保命手册》和那本破兵书之外,赖以苟活的……第三样武器。
他艰难地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瘦削、微微颤抖的手指。刚才暴怒之下掷出铜鹤镇纸时,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感……虽然微弱,虽然转瞬即逝,但确实存在!那是属于林枫的灵魂,被困在这具破败躯壳里,不甘的咆哮!
他慢慢蜷起手指,攥成一个无力的拳头。
眼神深处,那属于散打冠军的、永不磨灭的意志之火,在绝望的深渊里,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顽强地……跳动了一下。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