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兽尸体的处理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那头如同小山般的岩甲地蜥被数十名强壮的士兵用粗大的绳索和滚木艰难地拖到了营地边缘的空地上。剥皮、剔骨、分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魔兽特有的硫磺腥味。珍贵的岩甲、利爪、獠牙、还有蕴含狂暴能量的魔核被小心翼翼地分门别类存放,这些是打造武器铠甲、甚至用于某些修炼或交易的珍贵材料。大量的兽肉被盐腌制起来,成为军队重要的肉食储备。
营地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但也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士兵们沉默地搬运着同伴残缺的尸体,在营地外围挖掘巨大的墓坑。压抑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声时隐时现。此役伤亡惨重,尤其是最初遭到突袭的外围哨位和试图阻挡魔兽冲锋的亲卫队,几乎损失殆尽。
林月儿被限制在自己的小帐篷附近活动。岩山派了两名相对沉默寡言的年轻士兵守在帐篷外,名义上是保护,但林月儿明白,更多的是一种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那位领主的注视之下。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帐篷里。外面浓烈的血腥味让她不适,那些搬运尸体士兵麻木而悲痛的眼神更让她感到窒息般的压抑。她默默擦拭着那支带着裂痕的玉笛,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细微的伤痕,心中充满了不安。这裂痕会不会扩大?笛子还能用吗?那晚引动笛声的感觉玄之又玄,她完全不知道原理,更别说主动控制了。
偶尔,她会透过帐篷的缝隙看向外面。看到战锋在主帐前活动。他的一条手臂用木板和布条固定着,吊在胸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股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凌厉气势丝毫未减。他沉默地巡视着营地,检查防御工事的修复,听取将领的汇报。每当他的目光扫过林月儿帐篷的方向时,林月儿都感觉心脏一紧,下意识地缩回头。
第三天傍晚,营地里点燃了比平时多一倍的篝火。巨大的魔兽腿骨被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空气中除了血腥味,终于多了一丝食物的焦香。这是战锋的命令,一场简陋的“庆功”与“祭奠”仪式。
林月儿被允许走出帐篷,在靠近篝火的一个角落坐下。她面前放着一大块烤得金黄的魔兽肉排和一碗浓汤。周围的士兵们围坐在巨大的篝火旁,气氛却并不热烈。许多人沉默地咀嚼着食物,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惊悸和失去同伴的悲伤。低沉的、带着原始韵律的战歌在几个角落响起,歌声苍凉而悲怆,并非庆祝,更像是在安抚亡魂。
战锋坐在主位,面前同样放着食物,但他几乎没有动。岩山肃立在他身后,像一尊沉默的铁塔。战锋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那些空出来的位置上停顿,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林月儿身上。那目光深沉难辨,带着审视和探究。
林月儿低着头,小口吃着肉排。肉质坚韧粗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远不如普通的兽肉。浓汤也带着一股土腥味。她强迫自己咽下去,这是生存所需。周围的悲怆气氛让她胸口发闷。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明显的酒气和压抑的不满。
“领主大人!”一个身材壮硕、脸上带着几道旧疤、眼神桀骜的军官站了起来。他是战锋麾下另一支战队的队长,名叫巴顿,地位仅次于岩山,但性格暴躁鲁莽,对岩山这个亲卫队长一直有些不服。他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皮囊酒袋,显然喝了不少。
“这次能干掉那头畜生,兄弟们死伤惨重,全靠大人您神勇无敌!”巴顿先是粗着嗓子吼了一句场面话,引来稀稀拉拉的应和。随即,他话锋一转,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直勾勾地射向角落里的林月儿,“不过……我听说,最后能定住那畜生的,可不是咱们兄弟的刀枪,而是……某个会吹小曲儿的‘小玩意儿’?”
他特意加重了“小玩意儿”几个字,语气中的轻蔑和不屑如同实质的冰锥。
整个篝火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月儿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怀疑,更有巴顿手下几个同样喝红了眼的士兵毫不掩饰的敌意!
林月儿身体瞬间僵硬,握着肉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针扎般刺在身上,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巴顿!你胡说什么!”岩山脸色一沉,厉声呵斥,“注意你的言辞!月儿姑娘是领主的客人!”
“客人?哈!”巴顿嗤笑一声,猛地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岩山队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一个来历不明、弱不禁风的小东西,吹个破笛子就能让发狂的魔兽睡觉?这种鬼话你也信?我看是那畜生自己冲累了,或者被兄弟们打懵了,正好被她捡了个巧!”
他越说越大声,指着林月儿:“谁知道她是不是用了什么妖法邪术?或者根本就是她引来的魔兽!不然怎么解释她一个毫无力量的小东西,能从天而降?还能吹出那种古怪的调子?兄弟们死了这么多人,总要有个说法!”
“巴顿!放肆!”岩山勃然大怒,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周围的士兵也骚动起来,巴顿的话无疑戳中了许多人心底隐秘的恐惧和猜疑。看向林月儿的目光,瞬间多了许多怀疑和警惕。
气氛骤然紧张!
林月儿脸色惨白,巨大的委屈和恐惧让她浑身发抖。她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语言是鸿沟,力量是深渊。在绝对的武力和根深蒂固的偏见面前,她的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声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碎裂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够了。”
声音来自主位。
战锋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他没有看巴顿,也没有看林月儿,深邃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跳跃的篝火。火光在他刚硬如岩石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让他本就冷峻的气质更添几分莫测的威严。
仅仅两个字,却带着山岳般的沉重压力!
巴顿嚣张的气焰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僵住。对上战锋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神,他嚣张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酒意瞬间醒了大半,额头甚至渗出了冷汗。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敢再说,悻悻地坐了回去,抓起酒袋猛灌,掩饰自己的失态。
岩山也松开了按刀的手,肃立一旁。
篝火堆旁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战锋的威慑力,可见一斑。
“魔兽袭营,事出有因。斥候失察,防御懈怠,是主责。”战锋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巴顿,你负责外围巡哨,伤亡最重,责无旁贷。明日领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巴顿身体一颤,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却不敢有丝毫反驳,只能低头闷声道:“是…领主大人。”
战锋的目光终于缓缓抬起,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依旧低着头、单薄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身影上。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
“至于她……”短暂的停顿,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她的笛声,确有其事。定住魔兽,为吾斩杀之机。此役,她……有功。”
“有功”二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月儿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主位上的战锋。火光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他这句话,无异于在所有人面前,为她那神秘而脆弱的能力,做了最直接的背书!为她这个人,做了最初步的定位!
周围的士兵们面面相觑,震惊、疑惑、敬畏……各种情绪交织。领主大人亲口承认!那笛声是真的!那个小东西……真的靠吹笛子定住了恐怖的魔兽?这简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但是,”战锋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扫过林月儿,也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来历不明,其力诡谲。在查明之前,严加看管,不得随意接触,更不得滋扰。” 这是警告,对所有人。
“是!”岩山和几位将领齐声应诺。
庆功宴在一种极其古怪的气氛中草草结束。士兵们沉默地散去,篝火渐渐熄灭,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清冷的月光。
林月儿被岩山护送回帐篷。回到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面复杂的目光,她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靠在帐篷壁上,大口喘息着,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战锋最后那番话,像惊雷一样在她脑中回荡。“有功”…“诡谲”…“严加看管”…
她得到了暂时的庇护和承认,却也彻底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下,被贴上了“神秘”和“潜在危险”的标签。巴顿的敌意,士兵们的猜疑,如同无形的枷锁。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笛。那道细微的裂痕在月光下似乎更加清晰了。
前路,是福是祸?
夜深人静。林月儿躺在干净的草铺上,却毫无睡意。帐篷外,士兵巡逻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她悄悄掀开帐篷一角,望向深邃的夜空。这里的星辰异常明亮,排列组合也截然不同,是全然陌生的星图。
一股强烈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想家,想那个和平安宁的世界,想爷爷慈祥的笑容。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衣襟。
就在这无边的孤寂中,一个低沉、冷冽,却带着一丝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并非通过耳朵:
“有趣的小东西…竟能引动‘灵韵’…虽然微弱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