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空灵的笛声,如同无形的涟漪,在血腥弥漫的战场上荡漾开来,强行开辟出一方诡异的宁静。那头凶焰滔天的岩甲地蜥,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猩红的巨眼中狂暴退去,只剩下巨大的迷茫和沉沉的困倦。低沉的咕噜声取代了毁灭的咆哮,它沉重的头颅微微晃动,仿佛在抗拒那直抵灵魂深处的安抚力量。
这短暂的宁静,对于身经百战的战锋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战机!
“吼——!”一声压抑着剧痛和狂怒的咆哮从废墟中炸响!碎石轰然四溅,玄甲破碎、嘴角溢血却气势更显凶戾的战锋,如同挣脱束缚的远古凶兽,猛地从废墟中冲天而起!他手中那柄无锋巨剑,此刻仿佛燃烧着无形的黑色火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没有丝毫犹豫,趁着魔兽陷入迷茫、防御降至最低的瞬间,战锋将全身残存的力量、乃至那股被笛声短暂压下的杀戮意志,尽数灌注于双臂!
“死——!”
巨剑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尖啸!没有劈向坚不可摧的头颅或背甲,而是精准无比地、带着崩山裂石之威,狠狠斩向魔兽相对脆弱的脖颈下方,那块被厚重岩甲覆盖边缘、关节连接的缝隙!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混合着骨骼碎裂和血肉撕裂的闷响!
巨剑的尖端带着恐怖的穿透力,硬生生撕开了坚韧的鳞皮和筋肉,深深楔入了魔兽的颈骨连接处!暗红色、带着浓烈硫磺恶臭的腥血如同高压喷泉般狂涌而出!
“嗷吼——!!!” 致命的剧痛瞬间压倒了笛声的安抚,岩甲地蜥发出震彻云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暴怒的濒死咆哮!它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挣扎,试图甩开钉在脖子上的致命凶器!长尾如同失控的攻城锤,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疯狂抽打四周,地面被犁出道道深沟,碎石泥土漫天飞溅!几个靠得稍近的士兵猝不及防,瞬间被抽成了肉泥!
整个战场再次陷入狂暴的混乱!只是这一次,是困兽犹斗的垂死疯狂!
战锋死死握住剑柄,整个人被魔兽狂暴的力量带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他双臂肌肉贲张到极限,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玄铁重甲在巨力撕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咬紧牙关,嘴角溢出的鲜血更多,眼中却燃烧着野兽般的凶光,死命将巨剑向更深处压去,绞杀!
“领主大人!”岩山目眦欲裂,带着残余的亲卫不顾一切地扑上,用长矛、战斧疯狂攻击魔兽相对柔软的腹部和关节,试图分散它的注意力,为战锋创造机会!
“攻击关节!眼睛!”岩山嘶吼着指挥。
箭矢再次如飞蝗般射向魔兽相对脆弱的眼睛和关节缝隙!虽然大部分被厚重的眼睑和骨刺弹开,但仍有几支幸运地钉入了魔兽的眼睑边缘,甚至有一支深深刺入了它前肢关节的缝隙!
剧痛叠加!岩甲地蜥的挣扎达到了顶点!它猛地甩头,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战锋再也无法握住剑柄,整个人连同巨剑被狠狠甩飞出去!巨剑在脱离魔兽脖颈的瞬间,带出了一大块血肉和碎裂的骨茬!
轰!战锋再次重重砸落在地,溅起大片烟尘,挣扎了几下,一时竟无法站起。
而那头遭受重创的魔兽,脖颈处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汩汩冒血的恐怖伤口,行动明显变得迟滞而踉跄。它发出痛苦而虚弱的哀鸣,巨大的身躯摇晃着,似乎想要逃离这个让它遭受重创的地方。
“它不行了!拦住它!别让它跑了!”岩山狂喜大吼,带着士兵们发起了更猛烈的围攻!
失去了狂暴力量和厚重防御的优势,又遭受致命重创,这头曾经不可一世的凶兽,终于显露出了败亡之相。士兵们士气大振,悍不畏死地扑上去,用长矛捅刺它相对柔软的腹部和后门,用战斧劈砍它受伤的关节。
最终,在一声充满了不甘和虚弱的悠长哀鸣中,庞大的岩甲地蜥轰然倒地,激起漫天烟尘。大地为之震颤。它巨大的身躯微微抽搐了几下,那双曾充满暴虐的猩红巨眼,渐渐失去了光彩,最终彻底黯淡。
赢了!
短暂的死寂后,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营地!士兵们疲惫不堪的脸上充满了狂喜和后怕,许多人甚至脱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看着那如山般的魔兽尸体,犹自不敢相信。
欢呼声中,岩山第一时间冲到了倒地的战锋身边,和几名亲卫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战锋脸色苍白,嘴角血迹未干,玄甲破碎处露出深可见骨的淤伤,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在最后的冲击中骨折了。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依旧锐利如刀,第一时间,就穿透了欢呼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林月儿依旧站在土堆上,保持着吹笛的姿势。只是笛声早已在魔兽被重创、发出濒死咆哮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当那毁灭性的咆哮再次响起,当战锋被甩飞,当魔兽垂死挣扎带起的腥风血雨扑面而来……巨大的恐惧瞬间冲垮了她强行凝聚的心神。笛声中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身体晃了晃,双腿一软,直接从土堆上滑落下来,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手中的白玉短笛滑落,掉在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地面。笛身上,一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悄然浮现。
她大口喘着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刚才强行引动笛声带来的奇异感觉消失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胃里翻江倒海,浓烈的血腥味让她阵阵作呕。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震惊、敬畏、难以置信、探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百倍!那些目光,不再带有丝毫的轻蔑和嘲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待某种未知的、强大而神秘存在的复杂情绪。
岩山搀扶着战锋,一步一步,穿过欢呼的人群,朝着林月儿的方向走来。沉重的脚步声在突然变得安静的营地边缘格外清晰。
战锋在距离林月儿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再次将娇小的她完全笼罩。他低头,那双深邃锐利的鹰眼,如同探照灯般,仔仔细细地、一寸寸地扫过她苍白失血的小脸,扫过她沾满泥土草屑、微微颤抖的双手,最后,定格在掉落在地的那支温润却带着细微裂痕的玉笛上。
沉默。
压抑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林月儿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审视,那是一种剥开表象、直刺核心的锐利,让她无所遁形。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你……”战锋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受伤而有些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叫什么名字?”
林月儿身体一颤,抬起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月儿…林月儿。”
“林…月儿。”战锋生涩地重复了一遍,发音比岩山标准一些。他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即移开,转向旁边的岩山,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带她去我的营帐旁边,单独安置。给她干净的水,食物,还有……处理一下她手上的伤。” 他的目光扫过林月儿被石灶划破、此刻沾满泥污的手掌。
“是!领主大人!”岩山肃然应命,看向林月儿的眼神也彻底变了,充满了恭敬。
战锋不再看林月儿,在亲卫的搀扶下,转身,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步走向营地中央那座最巨大、也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玄黑色营帐。他的背影依旧如山般厚重,只是步伐稍显沉重。
林月儿被岩山小心地扶了起来。一个亲卫捡起地上的玉笛,用干净的布擦拭掉上面的泥污,恭敬地递还给林月儿。握着失而复得的玉笛,感受到笛身那道细微的裂痕,林月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被带到了一顶相对较小、但干净整洁的兽皮帐篷前,就紧挨着战锋那巨大如堡垒的主帐。帐篷里铺着厚实干净的干草,甚至还有一张矮小的木桌和一个盛水的陶罐。这与之前的兽栏和伙房角落,已是云泥之别。
岩山亲自端来一盆清水、干净的布条和一罐散发着清苦气味的黑色药膏。“月儿姑娘,清洗一下伤口,涂上这个。这是领主大人吩咐的伤药,效果很好。”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
林月儿默默点头,用清水仔细清洗着手掌的划伤,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微微蹙眉。涂上冰凉的药膏后,疼痛果然缓解了许多。岩山又送来一大碗熬得浓稠的肉粥和几块烤得金黄的面包果。
捧着温热的粥碗,坐在干净的草铺上,林月儿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的味道很普通,远不如她指导伙房做出的,但此刻却格外温暖。外面,士兵们清理战场的号子声、搬运魔兽尸体的沉重脚步声、伤员压抑的呻吟声依旧不断传来,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惨烈。
她低头,看着静静躺在手心、带着细微裂痕的白玉短笛。笛身温润依旧,那道裂痕却像一道无声的警示。
她活下来了。凭借这支笛子,和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能力”。她得到了暂时的庇护,甚至……一丝微弱的“尊重”?
但代价是什么?那道笛身上的裂痕,又意味着什么?
营帐外,战锋主帐的方向,隐隐传来军医处理伤势时压抑的闷哼,以及将领们低声汇报伤亡的沉重声音。
林月儿将玉笛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微弱的心跳。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蜷缩在干净的草铺上,在混杂着血腥、草药和淡淡兽皮气息的空气里,沉沉睡去。小小的眉头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
余烬中,微芒闪烁。前路,依旧笼罩在未知的迷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