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无菌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温景然步履平稳,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光滑如镜的金属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他身上崭新的月老塔向导制服——深沉的墨蓝色,象征着S级的最高权限——挺括得没有一丝褶皱,银色的衔尾蛇盘绕月桂枝的徽章在冷白灯光下反射着无机质的光泽。这身制服如同另一层无形的拘束服,裹着他刻意收敛的气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精心雕琢、却缺乏温度的玉像。只有镜片后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疲惫与…抗拒的暗流。三年的“深蓝档案”研究,如同一场漫长的精神苦修,不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荣光”,而是为了躲避塔无休止的匹配指令和更深层的审视。然而,周凛那张毫无转圜余地的最高指令,像一道冰冷的铁闸,轰然落下,将他重新推回这残酷的角斗场。他的精神体,那头姿态优雅、通体雪白的梅花鹿,此刻正安静地蜷伏在他精神图景深处一片葱郁宁静的森林里,鹿角低垂,清澈的眼中带着一丝本能的忧虑和警惕。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高度逸散后的焦糊味扑面而来。观察室内的景象瞬间撞入眼帘。巨大的单向观察窗内,那个被高强度拘束带牢牢捆绑在金属床上的身影,即使在静止中,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狂躁与濒死的绝望。沈砚之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散乱的黑发被冷汗黏在惨白如纸的额角,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涣散失焦,空洞地望着上方刺眼的照明灯,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被剧痛反复蹂躏过的残破躯壳。他手腕和脚踝处被磨破的皮肤凝结着暗红的血痂,新的血痕正从束缚带边缘慢慢渗出。生命监测仪上,代表精神海稳定度的区域一片死寂的灰色,只有代表生命体征的几条微弱曲线还在艰难地起伏,如同风中残烛。
观察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刺耳的警报虽已解除,但残留的猩红灯光还在墙壁上缓慢旋转,将每个人的脸映得阴晴不定。控制台前的监测员们大气不敢出,手指僵硬地悬在操作界面上。陈博士站在周凛侧后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复杂地扫过温景然,又落回静音室内,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周凛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观察窗内,仿佛要将沈砚之此刻的狼狈与脆弱刻印下来。当温景然在他身后站定,周凛才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带着审视、评估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毫无遮掩地刺向温景然。
“温景然向导,”周凛的声音低沉而平直,每一个字都像在宣读冰冷的判决,“目标S级哨兵沈砚之,精神海崩溃指数97.3%,濒临湮灭边缘。塔已启动最高权限‘月老裁决’,强制匹配程序授权码:Alpha-Zero-Nine-Seven。你是唯一符合匹配条件的S级向导。”
他微微侧身,示意温景然看向观察窗内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你的任务:进入静音室,建立初步精神链接,稳定其精神核心,阻止湮灭进程。不惜一切代价。”最后六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冰冷的视线扫过温景然平静无波的脸,“塔需要他的力量,而你的存在价值,就在于确保这份力量可控。明白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陈博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推了推眼镜,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温景然的目光越过周凛的肩膀,落在静音室内。沈砚之那破碎的、毫无防备的姿态,以及监测仪上那岌岌可危的数据,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底。一股极其细微的、混杂着怜悯与厌恶的情绪在他心湖深处泛起一丝涟漪,但瞬间就被强大的意志力压平。他微微颔首,声音同样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明白,长官。执行强制匹配程序。”
“很好。”周凛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但那绝非笑容,“程序已准备就绪。陈博士会为你进行最后的生理参数同步和安全协议确认。”他锐利的目光最后在温景然脸上停留了一秒,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只是一件完美的工具,“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失败,意味着塔失去两件S级资产。这个责任,你承担不起。”
沉重的静音室隔离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观察室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无数道审视的目光彻底隔绝。门锁落下的瞬间,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咔哒”声,仿佛宣告着一个无法回头的开端。
门内的世界,是另一个维度的地狱。
绝对的寂静瞬间包裹了温景然。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一种仿佛连空气分子都停止振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塔引以为傲的顶级消音材料,在这里制造了一个声音的绝对真空。然而,这种“静”对于感官敏锐的向导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迫。它放大了温景然自身的心跳声、血液流动的微弱嗡鸣,甚至精神图景中森林里树叶摩挲的沙沙声,都被无限放大,形成一种诡异的、来自内部的噪音干扰。
但这只是开始。
真正冲击他的是空气中弥漫的、属于沈砚之的精神残响。那是如同实质般粘稠的、充满血腥味的痛苦和狂躁的绝望。无数破碎尖锐的感官碎片——被无限放大的噪音、刺目扭曲的光线、令人作呕的气味、皮肤摩擦带来的酷刑般的触感——如同看不见的刀刃,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它们像暴风雪中的冰凌,无差别地冲击着温景然的感知壁垒。他精神图景中那片宁静的森林瞬间被无形的风暴侵袭,枝叶剧烈摇晃,发出无声的哀鸣。梅花鹿警惕地扬起头,优雅的脖颈绷紧,清澈的眼中映出风暴的倒影。
温景然的精神壁垒瞬间自动强化,一层柔韧而致密的翠绿色精神屏障在他周身无声展开,如同森林最坚韧的藤蔓编织成的护盾,竭力过滤、消解着那些狂暴的精神污染。但即便如此,沈砚之那濒临湮灭的精神海散发出的极端负面情绪,依旧如同冰冷的毒刺,试图穿透屏障,侵蚀他的意志。他微微蹙眉,强行压下精神图景中的波澜,强迫自己适应这片由另一个S级哨兵制造的精神废墟。
他的目光落在拘束床上的沈砚之身上。近距离观察,那具躯体的脆弱和伤痕更加触目惊心。汗水浸透的额发下,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死死拧着,仿佛承受着永恒的酷刑。苍白的嘴唇干裂起皮,嘴角残留着一丝凝固的血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布满了被拘束带反复摩擦撕裂的伤痕,有些深可见肉,边缘红肿。空气中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下,还混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和汗液的咸腥。
温景然深吸一口气——尽管这里的空气也带着精神污染的刺痛感——强迫自己进入绝对专注的状态。他走到拘束床的控制面板前,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界面上快速操作。轻微的机械嗡鸣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束缚着沈砚之四肢和躯干的高强度合成纤维拘束带,在液压装置的驱动下,一根根地、缓慢地松脱、缩回。
当最后一道拘束带离开皮肤时,沈砚之的身体似乎本能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陷入更深沉的死寂。那瞬间的微动,像一根针,刺了温景然一下。他移开目光,走到床尾,从墙上的固定医疗柜里取出一个无菌托盘,里面放着生理盐水、消毒棉球、止血凝胶和干净的绷带。
他靠近床边,动作尽可能轻缓地抬起沈砚之伤痕累累的手腕。那手腕冰冷得吓人,皮肤下几乎感觉不到正常的体温。温景然用蘸了生理盐水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翻卷的伤口边缘,清除凝固的血痂和污迹。冰冷的液体接触到伤口,昏迷中的沈砚之身体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痉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温景然的手停顿了半秒。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随着自己的触碰,沈砚之那一片死寂的精神图景深处,如同投入了一颗石子的冰封死水,骤然掀起了剧烈的、混乱的波澜!破碎的冰川残骸在无形的风暴中互相撞击,黑暗冰海下凝固的岩浆似乎又开始不安地翻涌。那只本该濒死的燕鸥精神体,竟在极度的痛苦刺激下,如同回光返照般,在精神图景的虚空中猛地挣扎了一下,发出无声的尖啸!
现实中的沈砚之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空洞,而是瞬间被剧痛和极致的混乱彻底点燃!瞳孔如同破碎的冰晶,映不出任何清晰的影像,只剩下纯粹而狂暴的痛苦、惊惧和一种被侵犯的滔天怒火!
“滚…开!”一声嘶哑到变形的咆哮从他喉咙里挤出,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和挣扎。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身体在光滑的金属床面上剧烈地扭动、弹起,试图摆脱温景然的手,仿佛那只手是烧红的烙铁。
温景然早有防备,在沈砚之睁眼的瞬间,他的精神壁垒已经提升到极致!但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强行压制。他知道,任何外界的物理或精神强制,此刻对这个濒临崩溃的哨兵来说,都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只是稳稳地扣住了沈砚之试图挥打的手腕,手指精准地按在某个能暂时抑制神经冲动的穴位上,力道恰到好处,既不让对方挣脱,又不至于造成新的伤害。
“沈砚之哨兵!”温景然的声音陡然拔高,清冷而极具穿透力,像一道凛冽的冰泉,直接灌入沈砚之混乱不堪的听觉神经,“冷静!我是向导温景然!我奉命来帮助你稳定精神海!”
然而,这清晰的话语在沈砚之扭曲的感官里,却化作了无数重叠的、刺耳的噪音和扭曲的回音。帮助?稳定?奉命?这些词汇如同毒液,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屈辱、愤怒和对整个塔的憎恨!
“帮…助?”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痛苦和极度嘲讽的扭曲笑容,牙齿上还沾着血迹,“狗屁!是…是来给老子套上…项圈的…吧?!滚!”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身体因剧烈的反抗而撞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更多的血从他手腕的伤口渗出,染红了温景然的手指和白色的床单。
精神图景中,那只回光返照的燕鸥彻底陷入了疯狂!它不再徒劳地撞击壁垒,而是将所有的愤怒和绝望,化作一股尖锐到极致的、无形的精神尖啸,如同实质的冰风暴,裹挟着无数破碎的冰川碎片和冰寒刺骨的杀意,狠狠撞向温景然精神壁垒最薄弱的连接点!那是他刚刚尝试进行初步感知接触时留下的、一丝极其细微的精神印记!
“呃!”温景然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太狂暴了!这股精神冲击的力量远超他的预估!沈砚之的精神力,即使在濒临湮灭的边缘,其本质的强度与攻击性,依旧带着S级的恐怖威能!他精神图景中的森林边缘,大片葱郁的树木瞬间被无形的寒流侵袭,枝叶冻结成冰,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梅花鹿发出一声无声的悲鸣,前蹄焦躁地刨动着地面,鹿角上瞬间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剧烈的精神反噬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温景然的意识核心上,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和刺痛。他扣着沈砚之手腕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识海的震荡,温景然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不能退!退一步,就是深渊!沈砚之的精神海会在彻底的反噬和自我毁灭中瞬间湮灭!
他猛地闭上眼,精神核心高速运转。强行切断了对沈砚之精神图景中那狂暴混乱景象的被动感知,将全部精神力向内收束、凝聚!精神图景深处,那片宁静森林的中心,一股强大的、柔韧而充满生机的精神力如同苏醒的巨木根系,从精神核心深处轰然爆发!这股力量不再是试探性的感知,而是带着明确目的和强大意志的精神触须!它们不再是柔和的藤蔓,而是瞬间化作无数条坚韧无比的翠绿色精神锁链!锁链表面流淌着温润的生命光泽,内部却蕴含着强大的禁锢之力。它们无视了精神图景中肆虐的冰风暴和横冲直撞的燕鸥,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迅猛地朝着沈砚之精神图景的最核心区域——那片正在不断塌陷、被黑暗和岩浆吞噬的冰原核心——穿刺而去!
目标:强行锚定那正在崩溃的精神核心!
“呃啊啊啊——!”沈砚之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贯穿!现实中的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双眼瞬间被血丝布满,眼白几乎完全被猩红覆盖!温景然的精神锁链如同烧红的钢钎,粗暴地刺入了他濒临破碎的精神核心!那是比千刀万剐更甚的灵魂酷刑!
精神图景内,冰原的崩塌瞬间加速!核心冰峰发出震耳欲聋的哀鸣,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沸腾的岩浆海掀起滔天巨浪!那只疯狂的燕鸥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悲鸣,不再攻击温景然,而是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决绝的毁灭意志,用尽最后的力量,狠狠撞向那几条刺入核心的翠绿色精神锁链!
轰——!
现实与精神的双重冲击下,温景然如遭重击!噗!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沈砚之苍白的脸颊和他自己墨蓝色的制服前襟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他扣着沈砚之手腕的手猛地一颤,几乎脱力。精神图景中,那片森林剧烈震荡,边缘被冰封的区域瞬间蔓延扩大,核心区域的巨木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翠绿色的精神锁链被燕鸥自杀式的撞击撞得明灭不定,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失败了吗?
温景然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精神核心传来的剧痛和空虚感几乎让他眼前发黑。他低估了沈砚之精神反噬的烈度,也高估了自己在毫无共鸣基础下强行锚定的能力。这样下去,别说稳定对方,他自己都可能被这狂暴的精神风暴撕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精神锁链与沈砚之精神核心接触的最深处,在冰川崩塌的轰鸣与岩浆翻涌的咆哮之下,温景然那高度凝聚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脉动。
咚…咚…咚…
那不是心跳,而是比心跳更深沉、更本源的东西。像是被万丈玄冰和沸腾熔岩重重封锁、镇压在地核最深处的一颗…顽强跳动的心脏!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不屈的灼热!那股灼热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与周围狂暴的毁灭性能量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种吸引温景然精神力的奇异亲和力!
是沈砚之真正的精神核心!未被彻底摧毁的生命之火!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温景然瞬间改变了策略。强行锚定是死路一条!他需要的是…共鸣!是引导!
他猛地撤回那些试图强行禁锢的、带着攻击性的精神锁链。所有的精神力在瞬间由刚转柔,由禁锢转为包容。那翠绿色的光芒不再强硬,而是化作无数道柔和温暖、如同春日溪流般的精神细丝。它们不再试图穿透和固定,而是小心翼翼地、如同最温柔的触手,轻轻拂过沈砚之精神核心外围那狂暴混乱的能量场,精准地捕捉着那一丝微弱却灼热的脉动。
他的精神图景也随之变化。森林深处,一股温润的生命之泉从地底涌出,潺潺流淌,所过之处,被冰封冻结的枝叶迅速解冻复苏,重新焕发生机。梅花鹿感受到主人的意志,不再焦躁,而是低下头,将温润的鼻息轻轻吹拂向森林边缘的寒流。
现实中的温景然,强忍着精神反噬带来的剧痛和眩晕,声音放得极其低沉、平缓,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混乱的韵律感,直接传入沈砚之的耳中,更试图传入他混乱的精神核心:
“沈砚之…听我说…感受它…那不是毁灭…那是你的力量…你的…火种…”他的声音因为内伤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别抗拒…让它…引导你…像这样…呼吸…”
温景然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的精神力,极其缓慢地、模仿着那微弱脉动的节奏,在沈砚之狂暴混乱的精神能量场外围,建立起一个微弱却稳定的、温暖的共振点。如同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上,投下一个散发着微光的浮标。
奇迹发生了。
当温景然的精神力不再带着强迫和禁锢,而是转化为纯粹的、引导性的共鸣时,沈砚之精神图景中那股毁灭性的狂暴能量,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那只原本疯狂撞击、带着同归于尽意志的燕鸥精神体,动作猛地一顿!它那被混乱和痛苦充斥的眼中,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茫然。
现实中的沈砚之,那剧烈到几乎要散架的挣扎,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狂暴的痛苦和混乱似乎被什么东西短暂地刺穿,露出一丝极其短暂、几乎无法捕捉的…清明?或者说,是一种本能的、对那微弱温暖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渴望?
咚…咚…咚…
温景然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凝滞!他立刻集中全部精神,将那共鸣的频率加强,温暖的溪流变得更加清晰、稳定,试图紧紧“缠”住那微弱的脉动核心,将它从毁灭的漩涡中一点点向外牵引!
“对…就是这样…”温景然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安抚的魔力,同时,他空闲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抬起,带着柔和的精神力微光,轻轻覆在沈砚之剧烈起伏的、冰冷的胸口上方。没有按压,只是虚虚地覆盖,传递着稳定和引导的意念。“感受它…跟着它…呼吸…深…吸气…”
沈砚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似乎在挣扎,在抗拒那陌生的引导,但身体深处那股源于本能的、对生存的渴望,似乎又被那奇异的共鸣所唤醒。他涣散的瞳孔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聚焦,试图看清眼前模糊的人影。
精神图景中,那只茫然的燕鸥,似乎被那温暖的溪流所吸引,不再疯狂地冲向核心,而是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疑惑和疲惫的哀鸣,摇摇晃晃地朝着那翠绿色的光芒靠近了一点点。冰原崩塌的速度似乎…减缓了那么一丝丝?翻腾的岩浆海掀起的巨浪,高度似乎也降低了一点点?
观察室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监控屏上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数据。
代表精神海稳定度的灰色区域,那如同心电图般的微弱波动,在经历了刚才几乎冲顶的死亡尖峰后,竟然…极其艰难地、如同蜗牛爬坡般,向下回落了极其微小的一格!虽然依旧处于深红色的崩溃区,但那条象征着湮灭进程的、一路飙升的曲线,第一次出现了……微乎其微的……平缓?
陈博士猛地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细微的变化。
周凛负在身后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波动。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单向玻璃,牢牢锁定在静音室内那个墨蓝色的身影,以及那抹溅射在制服前襟的、刺目的鲜血上。
成了吗?
温景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沈砚之精神核心深处那丝微弱脉动,在他共鸣的引导下,似乎稍微稳定了一点点,跳动得也更有力了一点点。燕鸥的靠近,冰原崩塌和岩浆翻涌的减缓,都是积极的信号!
然而,这脆弱的平衡,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摇摇欲坠。
就在温景然精神稍稍松懈,试图将共鸣进一步深入,更稳固地“缠绕”住那核心脉动之时——
异变陡生!
沈砚之那刚刚出现一丝茫然的瞳孔,骤然再次被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侵犯的暴怒所吞噬!那丝微弱的清明瞬间被淹没!他像是从短暂的迷梦中被更剧烈的痛楚惊醒,发现那看似救命的浮木,竟然是另一道更加险恶的枷锁!
“骗子!滚——!”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咆哮撕裂了死寂!沈砚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一甩头!
砰!
温景然猝不及防!覆在沈砚之胸口上方的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手背重重磕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剧痛传来。同时,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精神冲击波,如同失控的核反应堆,从沈砚之濒临崩溃的精神核心深处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冰风暴!而是冰与火的彻底失控对冲!
精神图景中,那只刚刚靠近翠绿光芒的燕鸥,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发出一声惨烈到极致的悲鸣,瞬间被炸飞出去,虚幻的羽毛如同燃烧的灰烬般片片剥落!冰原核心,那丝好不容易被温景然共鸣引动、稳定了一丝丝的灼热脉动,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和刺激,猛地向内收缩、隐匿!取而代之的,是冰峰在绝望中最后的、毁灭性的崩塌!无数巨大的冰山轰然砸入岩浆海!而沸腾的岩浆也如同被激怒的巨兽,掀起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裹挟着毁灭性的能量,狠狠反扑向正在崩塌的冰原!
冰与火的终极湮灭!精神海彻底崩坏的终焉前奏!
轰!!!
现实中的温景然,如遭万钧重击!他闷哼一声,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向后踉跄倒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噗!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精神图景中的森林瞬间遭受灭顶之灾!边缘彻底冰封,核心区域的巨木在无形的冲击波中成片折断、燃烧!梅花鹿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身体虚幻不定,几乎要溃散!
“警告!目标精神海湮灭进程加速!倒计时…三分钟!”观察室内,刺耳的警报再次凄厉响起!监控屏上,代表湮灭进程的红色曲线如同失控的火箭,再次垂直飙升,直冲代表彻底湮灭的顶格!所有生命体征数据瞬间恶化!
完了!
温景然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精神核心如同被撕裂般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拘束床上再次陷入疯狂抽搐、七窍开始渗出细细血线的沈砚之,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强制匹配…失败了?
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这就是周凛想要的结局?这就是塔的“不惜一切代价”?
不!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深渊边缘,就在精神图景中那片森林即将被冰封与烈焰彻底吞噬、梅花鹿即将溃散的最后一刹那——
温景然那被剧痛和反噬冲击得几乎涣散的意志,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不是求生的本能,而是源于他骨子里的、属于S级向导的骄傲与不屈!更是刚才那惊鸿一瞥中,捕捉到的、沈砚之精神核心深处那丝灼热脉动带来的震撼!
那绝不是一具等待报废的武器!那是一个被痛苦和绝望层层封锁、却依旧在顽强搏动、挣扎着不肯熄灭的…灵魂!
“给我…定住!”温景然在精神图景的崩塌边缘,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他不再尝试去“缠绕”那隐匿的脉动,不再试图去“引导”混乱的能量!他将残存的所有精神力,连同精神图景中森林最后的本源生机,以及梅花鹿那不屈的意志,孤注一掷地、毫无保留地燃烧起来!
嗡——!
一股磅礴而纯粹的生命能量,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不再是锁链,不再是溪流,而是化作一道温暖而坚韧到极致的光!一道纯粹由精神意志构成的、碧绿色的光柱!它无视了狂暴的冰风暴,无视了翻腾的岩浆火海,无视了崩塌的冰山,如同刺破黑暗的黎明之矛,带着一往无前的牺牲意志,狠狠地、精准地贯入了沈砚之精神图景那冰火湮灭的核心区域!目标直指那刚刚隐匿起来的、灼热的脉动点!
这不是疏导!不是共鸣!这是…献祭!是将自身的精神本源作为燃料,强行注入对方即将熄灭的火种,为它争取最后一丝喘息的机会!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精神图景彻底崩溃!
“呃啊啊啊——!”温景然现实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意识开始模糊。精神图景中的森林迅速枯萎,梅花鹿的身影变得透明,发出一声悠长而悲伤的鹿鸣。
然而——
就在那道碧绿的光柱,带着温景然全部的生命意志,即将触及那被冰火湮灭能量重重包裹的灼热脉动核心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隐匿的、灼热的脉动,仿佛感受到了这股纯粹到极致、甚至带着牺牲意味的磅礴生机,猛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如同被唤醒的火山,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一种古老而原始气息的灼热力量,竟然主动地、艰难地穿透了层层封锁的毁灭性能量,迎向了那道碧绿的光柱!
不是对抗!是…接纳!是…呼应!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与灼热交织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温景然和沈砚之两人!但这剧痛中,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温景然那道孤注一掷的碧绿光柱,在接触到那股灼热力量的瞬间,没有被湮灭,也没有被弹开,而是…如同找到了归宿般,被那灼热的核心主动地、艰难地吸收了进去!
轰隆隆!!!
沈砚之的精神图景核心,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冰峰崩塌的轰鸣戛然而止!沸腾的岩浆海掀起的巨浪瞬间凝固!那片冰与火疯狂湮灭、即将彻底归于虚无的混沌核心区域,在两道截然不同却又奇妙交融的力量碰撞点,骤然爆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奇异的能量涟漪!
涟漪的中心,冰与火不再互相湮灭,而是在那股灼热核心的引导和碧绿生机的滋养下,形成了一种极其短暂、极其脆弱的…平衡!如同在毁灭的漩涡中心,硬生生开辟出了一片微小的、不稳定的“静止领域”!崩塌的冰山碎块悬浮在空中,滔天的岩浆巨浪凝固在拍下的瞬间!那只濒死的燕鸥精神体,被这股奇异的平衡能量扫过,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虚空中,燃烧的羽毛停止了剥落。
而现实中的沈砚之,那疯狂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布满血丝、充满狂乱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他死死地、死死地盯住滑坐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血的温景然。眼神里,那滔天的愤怒、混乱和痛苦,第一次被一种纯粹的、极致的、难以言喻的…震撼所取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静音室内,只剩下两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观察室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监控屏幕。
那代表精神海湮灭进程、直冲顶格的刺目红线,在即将触及终点线的最后一毫米处……戛然而止!
它没有回落,但也不再上升!就那么……悬停在彻底湮灭的边缘!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毁灭的咽喉!
代表着精神海稳定度的灰色区域,那条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波动线,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跳动了一下!虽然依旧处于深红色的崩溃区,但那微弱的起伏,却如同死寂沙漠中涌出的一滴甘泉!
“稳…稳定了?”一个监测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打破了观察室的死寂。
陈博士猛地冲到控制台前,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调出更详细的精神核心扫描图。他看着屏幕上那核心区域一片混沌中,出现的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稳定的能量平衡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冰与火…短暂平衡?他…他是怎么做到的?”
周凛依旧站在原地,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单向玻璃内滑坐在墙角的温景然,以及拘束床上那个死死盯着温景然、眼神中充满震撼的沈砚之。冰冷的镜片后,锐利的目光深处,第一次翻涌起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暗流。有评估,有震惊,有审视,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
静音室内。
温景然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精神图景中的森林一片狼藉,枯萎了大半,梅花鹿的身影虚幻得几乎透明,疲惫地跪伏在枯叶中。刚才那孤注一掷的“献祭”,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精神力,反噬带来的剧痛和空虚感啃噬着他的意志。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向拘束床。
沈砚之也正死死地看着他。那双曾经被狂暴和痛苦充斥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撼、茫然、残留的痛苦,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彻底看穿的惊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抬起那只被温景然处理过伤口、还残留着对方血迹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指向温景然,又像是想抓住什么,最终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床沿。
温景然看着对方眼中那纯粹的震撼,感受着自己精神核心深处传来的、与对方那片混沌核心区域中那脆弱平衡点之间,一丝若有若无、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链接感——那是强行“献祭”后留下的精神印记,是冰层之下第一次被外力触及的灼热熔岩留下的烙印。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或嘲讽的笑容,却只牵动了胸口的剧痛,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抬起手,用同样染着血(有自己的,也有沈砚之的)的袖口,随意地擦了一下嘴角,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传入沈砚之的耳中,也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静音室里:“看清楚了…沈砚之…枷锁…”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已经…扣上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温景然眼前一黑,残存的意志再也无法支撑透支到极限的身体和精神,彻底陷入了昏迷。身体软软地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静音室内,只剩下沈砚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昏迷身影的、充满了极致复杂情绪的目光。
观察室内,周凛看着监控屏上那条悬停在湮灭边缘的红色曲线,和那个微弱的、却顽强存在的稳定波动点,沉默良久。最终,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下达了命令:
“目标精神海湮灭进程暂停。匹配程序…第一阶段完成。医疗组准备,回收目标向导温景然。目标哨兵沈砚之,转入一级监护隔离。24小时严密监控。”
命令下达,观察室内忙碌起来。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恍惚和难以置信。
静音室厚重的合金门再次缓缓打开,刺眼的灯光涌入。穿着防护服的医疗人员小心翼翼地进入。
沈砚之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墙角那个昏迷的、墨蓝色的身影上。直到医疗人员开始移动温景然的身体,他才像是被惊动般,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那双充满了震撼、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眼睛。一滴混着血丝的生理性泪水,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没入散乱的黑发。
冰原依旧在崩塌的边缘,熔岩仍在翻涌。但在那毁灭的漩涡中心,一点微弱的平衡,如同暴风雪中摇曳的烛火,顽强地亮着。
那是枷锁扣合的印记,也是…冰层之下,熔岩第一次被窥见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