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望着他,眼神里没有惊惧,只有一丝淡淡的、近乎审视的困惑,像在看一件闯入她漫长沉寂的、不合时宜的物件。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胶。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推土机低吼,提醒着外面那个喧嚣逼近的世界。
“你……”顾言初喉结滚动,艰难地挤出声音,“你怎么在这里?这里马上要拆了!很危险!”
女子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目光落在顾言初因紧张而绷紧的后颈上。那里,靠近发际线的地方,一点米粒大小、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在手电光下异常清晰。
她的眼神,倏然变了。
那古井般深沉的眼底,仿佛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极其细微、却又极其复杂的涟漪。惊讶?难以置信?一丝深埋的痛苦?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近乎死水的幽寂。
她抬起手。那只手同样苍白纤细,指尖却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微凉质感。她没有触碰顾言初,只是隔着一步的距离,虚虚地、极其缓慢地,凌空划过他后颈那颗朱砂痣的位置。动作轻柔得像拂过一缕烟。
“这宅子……拆不得。”她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冰玉相击,清越却带着久未开口的微哑,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陈年的寒意。
顾言初浑身僵硬,几乎无法呼吸。
“为何?”他听见自己干涩地问。
女子收回手,广袖无声垂落。她转过身,重新望向那扇雕花窗棂,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和层层叠叠的岁月,投向宅院深处不可知的黑暗。
“下面……”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肃杀,“压着东西。”
“拆了,锁就断了。”她微微侧过脸,月光般清冷的眼波扫过顾言初惊疑不定的脸,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凿子,刻进他的骨头里,“到时候,谁也……活不成。”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远处,仿佛应和着她的警告,推土机引擎发出一声格外高亢、暴戾的咆哮!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撞击巨响!
轰隆——!
整个老宅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雪!头顶的房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顾言初站立不稳,踉跄着扶住旁边的门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窗下的女子却依旧站得笔直,月白的衣袂在震荡的气流中纹丝不动,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望向震动传来的方向,眼神沉冷如冰。
她是谁?她的话是危言耸听还是……?
那夜之后,顾言初像着了魔。他推掉了所有工作,像一头固执的困兽,日夜盘踞在阴冷的老宅里。拆迁的通知书如同最后通牒,被钉子狠狠钉在院门外的老槐树上,在风里哗啦作响。推土机的声音越来越近,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随时会落下。
苏蕴。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不是她亲口告诉的,而是在他发疯般翻检祖宅遗留的故纸堆时,一个褪色的、边缘磨损的绣花荷包从一卷破败的族谱中掉了出来。荷包是素雅的月白色软缎,上面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几枝疏淡的忍冬藤,藤蔓缠绕间,两个娟秀的小字——苏蕴。
指尖拂过那温润的丝线和冰凉的绣字,顾言初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宿命般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几乎是扑向那卷厚重的、纸张脆黄发黑的族谱,手指因为急切和某种莫名的恐惧而剧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