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结账。”
一个低沉、熟悉的、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响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超市的嘈杂,清晰地撞入我的耳膜。
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里炸开,轰得我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轰然冲向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我猛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
是他!
江临!
他就站在几步开外的收银通道前,侧对着我。超市顶灯白晃晃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比七年前更显硬朗的轮廓。头发似乎剪短了些,露出干净利落的鬓角。他穿着质地考究的深色大衣,肩膀显得宽厚,不再是当年那个穿着洗得发白T恤、带着一身汗味和执拗劲儿的青年。时光像一把刻刀,削去了他眉宇间许多外露的棱角,沉淀下一种陌生的、沉稳的疏离感。
他正微微低头,目光落在收银台上扫码的商品上,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平静无波。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我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某个街角,在某个咖啡馆的玻璃窗外……每一次设想都带着兵荒马乱的演练,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在超市的收银台,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我像个可笑的偷窥者,攥着他丢失的、宣告他如今“单独所有”的房产证。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处可逃的狼狈瞬间将我钉在原地。脸颊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燎过,滚烫得吓人。我下意识地想把这本烫手的证藏到身后,或者干脆扔在地上转身就跑!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江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感应到了我过于直白而震惊的注视,他的目光从扫码器上移开,随意地朝我这边扫了过来。
那目光起初带着一点被打扰的不解,然后,毫无阻碍地、直直地落在了我手中那本无法隐藏的、暗红色的不动产权证书上。
空气凝固了。
他脸上的平静像脆弱的玻璃面具,在看清我手中之物的瞬间,“咔嚓”一声,骤然碎裂。那双我曾无比熟悉的、总是亮着执拗光芒的眼睛里,瞳孔猛地一缩,如同遭遇了最猝不及防的袭击,里面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惊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瞬间洞穿秘密的狼狈?
他像是被那本红册子烫到一样,身体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原本自然垂在身侧、提着一个蓝色购物篮的手,骤然收紧。
时间被拉长、扭曲。超市里的所有声音——收银机滴滴的扫码声、顾客的交谈声、促销广播——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只剩下我和他之间这几步的距离,以及那本横亘在视线中央、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房产证。
“啪嗒!”
一声清脆又突兀的碎裂声,尖锐地刺破了这诡异的死寂。
是他那只骤然收紧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购物篮的塑料提手不堪重负,猛地断裂!
篮子倾斜,里面满满的物品瞬间失去了束缚,哗啦啦地、争先恐后地滚落出来。几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婴儿奶粉,分量十足,砸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滚向四面八方。色彩鲜艳的婴儿磨牙棒、小巧的安抚奶嘴、印着可爱卡通图案的婴儿湿巾……散落一地,狼藉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