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遥远得几乎褪色的声音,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对未来笃定又滚烫的热度,毫无预兆地穿透七年的时光壁垒,清晰地响在耳边。
那个夏夜,空气黏腻得化不开。我们挤在他那间只有十几平米的老破小出租屋里,老旧风扇徒劳地转动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窗户开着,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和喧嚣的车流声。桌上摊着几张皱巴巴的楼盘宣传单,花花绿绿的图片上印着光鲜亮丽的高楼,像一个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江临盘腿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吱呀作响的床沿,额头上沁着薄汗,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抓住我的手,攥得很紧,掌心里是滚烫的汗意。他指着宣传单上那个画着红圈的小户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劈开所有阻碍的蛮劲:
“看见没,小晚?就这个!首付……是不少,但我们一起攒!勒紧裤腰带,少吃几顿肉,少买几件衣服,总能凑出来!”他侧过头看我,眼睛亮得像落进了星星,“名字一定写我们两个人的!我们的家!”
他的手指在我掌心用力划着,仿佛那两个字已经刻在了未来的红本子上。出租屋的闷热、风扇的噪音、窗外的喧嚣……在那个瞬间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他的目光,他掌心的温度,他话语里那个“我们”构建起的、坚实又温暖的未来,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我用力回握他的手,重重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酸酸胀胀的,只能发出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嗯”字。那个“嗯”里,盛满了当时那个二十岁女孩全部的信任、依赖和对共同未来的无限憧憬。
后来呢?后来我们像两只不知疲倦的小蚂蚁,拼命地搬动生活的碎屑。我甚至偷偷卖掉了奶奶留给我的唯一值钱的东西——一对小小的金耳环。钱不多,但我记得那天把钱塞进那个写着“家基金”的旧饼干盒时,心里那份沉甸甸的满足感,仿佛离那个“我们”的家又近了一步。
再后来……争吵像梅雨季的霉菌,无声无息地滋生。为了他总想买贵一点的建材,为了我偷偷省下午饭钱攒下的那点可怜积蓄被他无意中拿去应酬,为了那个越来越像空中楼阁的“一起攒首付”的梦……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摔门而去,留下一句冰冷的“你从来都不懂我的压力”,把我和那个潮湿阴冷的出租屋一起,彻底抛在了身后。
饼干盒里那些皱巴巴的零钱,最终也没能变成新家的一块砖。连同那个“一起写名字”的承诺,一起碎在了那个雨夜里。
指尖的冰凉触感把我猛地从回忆的旋涡里拽了出来。那本暗红色的证书,依旧沉甸甸地躺在我的掌心,棱角硌得皮肤生疼。“房屋单独所有”——这六个字像冰锥,刺穿了所有关于“我们”的旧梦。
原来没有我,他也能拥有自己的房子了。
那个曾经在出租屋里盘算着“一起攒钱”、“一起写名字”的江临,那个信誓旦旦要把未来刻上两个人名字的江临,终究是独自一人,稳稳地站在了那本只属于他的不动产权证书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谬感交织着涌上来,几乎要将我吞没。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那坚硬的红壳封面里,留下几道浅浅的月牙痕。我像个突然被剥掉所有伪装的傻子,独自杵在这人来人往的超市里,攥着这本烫手的证,茫然无措。还给他?怎么还?说什么?难道说“恭喜你,实现了我们当年的梦想,只是……没有我”?这念头让我胃里一阵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