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陈医生,”林秀禾打断了他,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平静和坚定,“我知道风险。但……”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妈妈那被阳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背影上,那背影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能支撑天地的力量,“我想试试我妈的法子。”

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陈医生看着她眼中那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张了张嘴,最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病房。那背影,充满了现代科学对古老未知的束手无策。

身体刚刚攒起一丝微弱的气力,如同在寒风中摇曳的残烛火苗,林秀禾便迫不及待地将那份沉甸甸的家族使命——林氏织造破产清算的最终报告——递到了妈妈周桂兰的手中。仿佛那不是一叠冰冷的纸张,而是她仅存的、最后的指望。

周桂兰坐在窗边那张硬邦邦的椅子上,窗外冬日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给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镶上了一道毛茸茸的金边。她接过那份装订精美的报告,动作依旧带着那份奇特的生涩,仿佛这不是现代企业冰冷的财务文件,而是一块需要仔细掂量成色的布料。

她看得极慢。厚厚的一沓纸,在她枯瘦却稳定的手指间一页页翻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目光专注地扫过那些复杂的图表、冗长的文字说明、触目惊心的红色赤字,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微微舒展。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破译某种天书,又像是在审视一片即将荒芜的土地,盘算着还能种下什么救命的庄稼。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和林秀禾偶尔压抑的、带着痰音的咳嗽。时间像是被拉长的麦芽糖,缓慢地流淌着。林秀禾紧张地注视着妈妈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

终于,周桂兰翻到了最后一页。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把报告轻轻合上,放在膝盖上,手指在那印着巨大亏损数字的封面上点了点。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沉默了几秒钟。那沉默,让林秀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妈……”林秀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害怕听到最后的宣判。

周桂兰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女儿苍白焦虑的脸上。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秀禾,你还记得……咱村后头,那家快倒闭的豆腐坊不?”

林秀禾一愣,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飞快闪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得如同上辈子。她依稀记得那家小小的豆腐坊,因为磨出的豆腐总带着点豆腥味,卖得不好,快开不下去了。

“记得一点……”她迟疑地点点头。

“后来呢?”周桂兰循循善诱,浑浊的眼底却跳跃着一种智慧的光芒。

“后来?”林秀禾努力回忆着,“好像……是张婶接手了?她把豆腐做得更细了,还……还添了豆浆和豆腐脑?”记忆有些模糊。

“不止。”周桂兰摇摇头,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她磨豆腐的水,不用井水了,专门跑三里地去挑山泉水。点豆腐,也不用卤水了,改用酸浆,慢是慢点,可那豆腐出来,又白又嫩,一点腥气没有,还带着股甜味儿。”她的手指在膝盖上的报告封面轻轻敲了敲,“她还把豆渣都不糟蹋,掺点麦麸,做成香喷喷的豆渣饼子,五分钱一个,比白面馒头便宜,下地干活的人,都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