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屏着呼吸，把购物车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放到传送带上。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姑娘，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她动作麻利，拿起我放上去的第一盒泡面，“嘀”地扫了码，随手放到另一边。接着是面包，矿泉水……她低着头，专注于扫码和按键，全程没有看我一眼，没有说“您好”或者“一共多少”，没有任何交流。传送带缓缓移动，将我的“存在证明”送向收银台的另一端。
当最后一件物品——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被扫过码放好时，收银员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了我，投向队伍的下一个人，一个抱着大包薯片和可乐的中年男人。
“下一位。”她的声音清晰，带着职业化的利落。
那个中年男人立刻上前一步，把他怀里的东西“哗啦”一下堆在我还没来得及清空的传送带上，挤开了我放在末端的那瓶水。他庞大的身躯几乎把我从收银台前拱开。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传送带上，属于我的东西刚刚被扫完码，还堆在收银台内侧。收银员已经开始扫那个中年男人的薯片了，发出单调的“嘀”、“嘀”声。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觉得一个刚刚结账的人还停留在原地有什么不对。我被彻底地、干净利落地从流程中剔除了出去，像一个被系统自动忽略的冗余进程。
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耳鸣。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收银员专注地工作着，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抖着腿。整个世界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只有我，像一个透明的、不合时宜的幽灵，被排除在外。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委屈和愤怒猛地攫住了我。凭什么？我就在这里！我的东西就在那里！我猛地伸手，一把抓住自己那几件刚被扫过码、堆在收银台内侧的商品——速食面、面包、矿泉水。塑料包装被我捏得哗啦作响。
这个突兀的动作终于让收银员抬起了眼。她的目光落在我抓着商品的手上，然后，极其缓慢地，顺着我的手臂向上移动。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一种极其陌生的、纯粹的审视。那目光，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看一件物品，或者一个无法理解的、干扰流程的异物。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被她这样看着，我像是被那冰冷的目光烫到，猛地缩回了手。商品掉回台面上。收银员的眼神瞬间恢复了那种面对空气的漠然，重新低下头，继续处理中年男人的可乐。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我付过钱（至少系统里可能记录过）却无法取走的“存在证明”，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超市大门。身后，超市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却似乎正在变得虚无的心脏。
3 最后的求救信号
公寓的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像给一个棺材盖上了盖子。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慢慢滑坐到地板上。超市里收银员那陌生的、审视的目光，像冰锥一样反复扎进我的脑海。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无意义”。仿佛我的出现、我的触碰，对那个运转的世界而言，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需要被清除的系统错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