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某种罕见的视觉障碍?过度疲劳引发的神经错乱?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这个念头,尽管它听起来那么脆弱可笑。我跌跌撞撞冲回卧室,手忙脚乱地翻找手机。屏幕亮起,幽光照亮我汗湿的掌心。自拍模式启动,前置摄像头忠实地工作着。屏幕里,是熟悉又陌生的卧室景象:凌乱的床铺,堆满画稿的书桌,墙上贴的几张潦草速写……画面清晰稳定,唯独正中央那个本该出现我脸庞的位置,一片空白。摄像头对准的,仿佛只是我身后那堵空白的墙壁。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手机。它“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屏幕顽强地亮着,那片刺目的空白固执地嘲笑着我最后的侥幸。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没顶。我瘫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大口喘着气。窗外,城市的声音隐隐传来,车流的嗡鸣,远处模糊的喇叭声……那些属于活人的、喧嚣的背景音,此刻听在耳中却无比遥远,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疏离感。我伸出手,在眼前缓缓张开五指。手掌的轮廓清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我能看到它,触摸它,感受到它的温度和力量。
可所有的镜子,所有的反光,都对我视而不见。我存在,却又不“存在”于它们的规则里。这种割裂感像一把钝刀,在缓慢地锯磨着我的神经。
2 我不是我
我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整整两天。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那个似乎也不再需要我的世界。我像一头困兽,在几个房间里徒劳地转圈,目光一次次扫过那些能映出影像的表面,每一次都只收获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手机被我丢在客厅角落,偶尔响起信息提示音或电话铃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又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我没有去看,也没有接。有什么意义呢?他们要找的是“陈默”,而那个能被手机信号定位到的“陈默”,似乎正在被某种力量从这个世界的基础逻辑里悄然擦除。
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和麻木。胃里空空荡荡的绞痛提醒我,即使要消失,也得做个饱死鬼。第三天下午,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鼓起残存的最后一丝勇气,推开了公寓的门。楼道里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竟让我感到一丝病态的亲切。至少这气味是真实的,属于我的感官。
刚走到楼梯拐角,就听到下面传来脚步声。是楼下的王阿姨,拎着一袋青菜正往上走。平时她嗓门很大,总爱问“小陈吃了没”、“工作忙不忙”。我像抓住一根浮木,几乎是带着点急切地清了清嗓子,努力挤出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王阿姨,买菜回来啦?”
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响起。王阿姨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微低着头,似乎在看台阶,那张总是很精神的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听见招呼的回应,眼神也完全没有聚焦在我站立的位置。她就这样,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肩膀几乎要擦到我的手臂。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油烟味随着她的经过而飘散。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凝固成一个难堪的面具。血液似乎一下子涌到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凉的麻木。我站在原地,听着她沉重的脚步声在上一层楼道响起,然后是钥匙插进锁孔的金属摩擦声,最后是“砰”的关门声。世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