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苏念柔。”
“是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书房里只剩下骨灰尘埃在光柱里无声漂浮的景象。沈聿白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半跪的姿势,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他脸上所有的暴怒、恐慌、绝望,都在瞬间冻结,然后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震惊所覆盖。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轰然崩塌、碎裂。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意义不明的气音,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挣扎,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的视线,像生了锈的钝刀,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我脸上移开,落到我摊开的手掌上——那个沾满灰烬、刺眼无比的蓝白格子发圈上。
然后,他的目光又猛地转向地毯上那个倾覆的檀木骨灰盒,再回到我脸上……如此反复,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混乱。他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无法醒来的、逻辑崩坏的噩梦之中。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骨灰的颗粒感和冰冷的绝望。
“……不可能。”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砂砾在金属上摩擦。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的恐惧和抗拒,仿佛只要否认,就能推翻眼前这颠覆他十年信仰的可怕事实。“柔柔……她那天……”
他想说什么?想说苏念柔亲口告诉他是她救了他?还是想说那晚他模糊视线里看到的某个影子?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堵在喉咙里,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构建一个完整的、能说服自己的谎言。回忆被骤然打乱,那场雨夜车祸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却再也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笃定的画面。只有那个蓝白格子的发圈,像一个带着血色的烙印,清晰地烙在了记忆的断层上,和我此刻掌心的这个,严丝合缝。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支撑着身体的手臂微微颤抖。那是一种世界根基被彻底抽空的眩晕感。
我没有再说话。沉默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这间奢华却如同坟墓的书房。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坚固的世界寸寸龟裂、崩塌。看着他十年如一日供奉的神祇,轰然倒塌,露出底下狰狞而荒诞的真相。
够了。
这场荒谬绝伦的戏码,这长达十年的、顶着别人名字的偷生,这浸透了骨灰尘埃的空气……都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冰冷刺骨的疲惫。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漠然。仿佛在看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悲剧落幕。
然后,我攥紧了掌心那个冰冷的发圈,任由它粗糙的边缘硌着皮肉。没有再看地毯上那一片狼藉,没有再看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一眼。我转过身,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被胸腔里翻涌的痛楚压垮的脊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书房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