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径直穿过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声的大厅。目光扫过玄关处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一个女人。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紧抿着,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得吓人,像两口干涸的深井,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脸颊上,靠近眼角的地方,沾着几点灰白色的粉末,如同不详的灰烬标记。身形瘦削得厉害,裹在质感良好的大衣里,依旧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就是现在的林晚。一个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被病魔蛀蚀躯壳的幽魂。

“林小姐……” 一个平时还算相熟的女佣,大着胆子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犹豫,“您……您要去哪?先生他……”

“让开。”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淬了冰的刀锋。

那女佣被这从未有过的语气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惊恐地看着我。

我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到玄关,拉开了那扇沉重的、象征着禁锢与奢华的大门。门外,深秋傍晚冷冽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带着枯叶和泥土的气息,瞬间吹散了我身上沾染的、来自书房的骨灰尘埃和陈旧檀木的味道。

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单薄的大衣。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却感觉那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怎么也挡不住。深吸了一口冰冷的、自由的空气,那空气像带着冰碴,一路刮擦着脆弱的喉咙,直刺入肺腑深处,又激起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闷咳。我猛地弯腰,用手死死捂住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这一次,温热的液体终于冲破压制,从指缝间溢了出来,黏腻地沾满了掌心。

我摊开手。刺目的鲜红,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那样惊心动魄。和掌心那个沾着灰烬的蓝白发圈,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生命,和死亡。过去,和终结。都在这一掌猩红里了。

身后,那幢巨大、冰冷、如同坟墓般的宅邸里,隐约还传来沈聿白暴怒的吼声和东西碎裂的噪音。像一场正在上演的、歇斯底里的独角戏。

我最后看了一眼掌心那抹刺目的红,然后毫不犹豫地,用沾着血的手指,将那个蓝白发圈死死攥紧,硌得掌心生疼。随即,我挺直了腰背,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一步踏进了外面沉沉的暮色里。将那扇象征着过往一切的大门,那幢囚禁了我十年的黄金牢笼,连同里面所有的疯狂与绝望,彻底地、决绝地关在了身后。

门轴合拢,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隔绝了两个世界。

暮色四合,天空是铅块般沉重的灰蓝色。冷风卷起枯黄的梧桐叶,在空旷的路面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哀鸣,像是这座城市在深秋时节发出的最后叹息。我独自走在人行道上,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寒意无孔不入,即使裹紧了大衣,冷风还是像狡猾的蛇,钻进领口、袖口,啃噬着早已失去温度的皮肤。

胸腔里那团火一直在烧,烧得喉咙干裂发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糙的摩擦感,仿佛肺里塞满了砂纸。那阵熟悉的、带着腥甜的痒意又涌了上来,我停下脚步,扶着路边冰冷的金属路灯杆,剧烈地咳了起来。这一次,咳得更加凶猛,仿佛要把整个肺都掏出来。温热的血沫溅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绽开了一小朵一小朵绝望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