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从随身背来的陈旧背包里掏出皱巴巴的身份证明,低着头,在房东递过来的那份格式简陋、印刷粗糙的租房合同上签字。劣质圆珠笔划过薄脆的纸页,留下断续的、吃力的蓝色印痕,像是刻下的认命符咒。祝晓晓弯腰伏在吱嘎作响的折叠桌上,一缕碎发垂落,划过她用力书写名字的细瘦手腕。顾柏川站在她身后,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微微颤动的肩胛骨上。两张年轻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都绷紧了,被紧张、羞惭和一种同舟共济的沉重感所笼罩,没有半分阳光下的明媚。
当房东叼着烟,吐出一句轻飘飘的“搞定了”,揣着那叠纸币和银行卡离开时,门轻轻关上。狭小的隔断间里瞬间只剩下两人和无处不在的刺鼻气味。头顶的白炽灯管滋滋地响着,在两人间投射下冷硬的光影。墙壁上的霉斑如同狰狞的暗影悄然扩张。
沉默中充斥着尴尬的空白,像劣质粉刷后的墙体不断剥落的粉末。怎么躺?小小的单人床此刻像一片孤立的礁石,沉默而充满禁忌。
“我睡……这边吧。”顾柏川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个艰难的决定,弯下腰,吭哧吭哧地将那张沉重的折叠桌拉开,笨拙地将一个堆着杂物的老旧纸箱移开,在离门口最近、床尾狭小得可怜的一小块空地板上停了下来。他用脚试探性地扫了扫地面上一层薄薄的灰。
祝晓晓看着他宽阔肩膀努力蜷缩的姿态,喉咙有些发紧。“嗯。”她低声应道,立刻开始动手将唯一的床褥平整铺好。狭小的空间里转身都很困难,两人呼吸声交错,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夜渐深。隔断并不隔音,隔壁情侣的拌嘴声、楼上拖沓的脚步伴随着电视里的喧嚣、远处隐约的汽车喇叭……各种声音织成一张无形的嘈杂巨网,劈头盖脸地罩下来。顾柏川和衣直接躺在地板上那件薄外套上。硬邦邦的水泥地透过薄薄的地垫硌着他的骨头,寒气一点一点往皮肤里钻。他侧着身,面对着墙壁的方向,呼吸很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对抗地板的冰冷和陌生的尴尬。祝晓晓蜷缩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床垫轻微地下陷,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尽量地靠向墙壁,将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背对着顾柏川的方向。她能清晰地听到地板上他难以自制的、因为寒冷和不适而辗转发出的微弱摩擦声,像小石子刮过水泥地。两人的体温似乎都辐射不开,只各自凝结成一团沉默而冰冷的核。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祝晓晓以为顾柏川终于睡着时,他的声音贴着冰凉的地板响起,闷闷地传了过来:“冰箱里还有点挂面……明天去买袋盐,我们还能再撑几顿……”
黑暗里,祝晓晓闭着眼,喉咙里却尝到一丝带着咸味的暖意。她没有应声,只是把自己缩得更紧,像抵抗寒冷,也像收拢某种刚在绝望中生出根须的希望。
沉默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蔓延了很久,久到顾柏川以为祝晓晓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床上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嗯,”祝晓晓的声音低低的,像夜风拂过纸面,“等发工资,再加个鸡蛋。”
黑暗里,这句话如同一束微光,艰难地穿透了浓稠的疲惫和尴尬。顾柏川蜷在冰凉的地板上,被地面寒气侵扰着的肩胛骨微微松懈下来。没有回应,但他面朝墙壁的脸,线条在幽暗里勾勒出一丝极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