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琪端着那碗已经不再滚烫的粥,终于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开了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些冰雪的硬度,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哑:“不妨事。多谢……大哥。”
这一声“大哥”,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让王村长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几乎要放出光来。他搓着手,连连点头:“哎!哎!弟妹客气了!都是一村人,远亲不如近邻嘛!以后有啥事,尽管吱声!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大哥,大哥替你教训他!”他豪爽地拍着胸脯,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几句“天寒要添柴”、“门户要关好”之类的闲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一肚子“张小凡这小子走了天大的狗屎运”的惊奇感慨,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院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村长的声音。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方才那短暂而喧闹的插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消失,留下的却是更深邃的潭水。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张小凡缓缓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陆雪琪身上。她依旧端着那碗粥,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素白的衣袖上,那两点深色的粥渍分外刺眼。
“为何留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疲惫和不解,如同被砂砾磨过。
陆雪琪抬起头。灯光照亮了她的脸。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没有委屈,没有羞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平静,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海面。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再次将那碗温热的粥,稳稳地递到他面前,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却重逾千钧的坚持。
“粥,要凉了。”
四个字,清冷如故,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暖流,穿透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厚重寒冰。
张小凡看着她递过来的碗,看着碗沿那道细微的裂痕,看着碗中那温润粘稠的白粥,看着那双执拗地端着碗、指节微微发白的手。那手上还带着灶火的熏痕,还带着那道刺目的烫伤红痕。
一股极其复杂、极其酸涩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喉咙,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是愤怒?
是无奈?
是愧疚?
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微弱到极点的暖意?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一把抓住了碗沿。碗壁依旧温热,透过指尖传来。
然而,就在他抓住碗沿的瞬间,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一直稳稳托着碗底的、陆雪琪的手指。
那一瞬间的触碰,极其短暂,如同电光火石。
张小凡却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缩回了手!力道之大,甚至带得那碗粥剧烈地一晃,几滴滚烫的粥液飞溅出来,落在他的手背上,立刻留下几个微小的红点。他看也没看手背,只是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刚刚触碰到她的指尖,仿佛那里沾染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陆雪琪的手依旧稳稳地端着碗,仿佛刚才那触电般的触碰从未发生。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剧烈反应后的狼狈,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看着他那份根深蒂固的、近乎本能的抗拒与恐惧。她的目光沉静依旧,那沉静之下,却涌动着一丝深切的痛楚,如同冰层下奔腾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