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着。
膝盖早已失去了知觉,深深陷进积雪和底下冻硬的泥土里,仿佛生了根。
冰冷的湿意蛇一样顺着薄薄的衣料向上攀爬,吞噬着皮肤上残存的最后一丝温度,寒气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带着细密的针,扎得四肢百骸都在无声地尖叫。
手指蜷缩着,僵硬得像是冰雕,指尖传来迟钝的、麻木的痛。
楼上,灯火通明,暖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流淌下来,奢侈地泼洒在阳台边缘的积雪上,形成一小片虚假的暖色。那扇窗后,是顾修远的书房。
里面飘出若有似无的歌声。
清泠泠的,带着一种刻意的脆弱的甜,断断续续,像被风吹散的羽毛。是《雪落的声音》。
赵雪茶的歌。
顾修远书房的唱片机里,永远只循环着这张唱片,赵雪茶少女时期唯一录的音质都有些模糊了的单曲。他曾无数次在酒后,眼神迷离地抚摸着唱片封套上那个模糊的侧影,嗓音喑哑地告诉我:“晚晚,你唱得…终究不如她清透。”
每一次,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心脏上刚结痂的伤口。我的模仿,我的努力,我的存在本身,不过是为了填补另一个女人留下的空白,一个拙劣的聊胜于无的替代品。
寒风卷着雪沫,狠狠抽在脸上,刀刮似的疼。
我闭上眼,试图将那歌声隔绝在外,但寒意却无孔不入,顺着耳朵钻进脑海,与那歌声纠缠在一起,嘲笑着我的卑微。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意识都开始被冻得模糊,视野边缘泛起阵阵黑翳,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才被推开一条缝。
管家王伯那张刻板的脸探出来,声音和他身后的风雪一样冷:“林小姐,先生让你进去。”
他侧身让开一条缝隙,里面涌出的暖风带着昂贵香氛的味道,扑面而来,竟让我打了个寒颤,比外面的风雪更刺骨。
我尝试移动,双腿像是被冻死在地上,完全不听使唤。手撑在冰冷的雪地上,掌心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一条腿从雪坑里拔出来,然后是另一条。膝盖以下,一片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
几乎是拖着两条没有知觉的腿,我踉跄着穿过玄关,踏入那金碧辉煌的牢笼。
暖意骤然包裹,却像滚烫的针,刺得麻木的皮肤一阵阵灼痛,地板上昂贵的手工波斯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云端,又像踩在随时会碎裂的冰面上。
客厅里空无一人,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王伯示意我上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那折磨人的歌声停了,我推开门。
顾修远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无边无际的黑夜和雪幕。身形挺拔,肩线在顶灯下勾勒出冷硬的弧度,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他惯用的雪松尾调的须后水味道。
他没有回头。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着吗?”他的声音不高,平稳得像结冰的湖面,听不出一丝波澜。
喉咙干涩发紧,像塞满了砂纸。我舔了舔冻得开裂的嘴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知道。”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不像自己的,“我不该…在车上放那张唱片。”
那张赵雪茶的唱片。我以为,在他生日前夕放一首他最爱的歌,或许能换来他片刻的温和。多么愚蠢又卑微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