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他粗声粗气地啐了一口,黏糊糊的唾沫星子溅在门口那块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垫子上,“人呢?死老太婆躲哪儿去了?林小溪!看见你奶奶没有?月底了!这月的房租还他妈装死?!”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干涩发紧。我垂下眼,尽力将自己缩得更小,紧靠着冰冷起皮的墙面,声音细得几乎像蚊蚋:“…没……没看见……” 尾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没看见?”陈胖子嗤笑一声,往前跨了一大步,那破旧的、沾满泥浆的黄胶鞋重重踩在绿塑料布的水洼里,浑浊的脏水溅起,几点冰冷的污点沾上了我洗得发白的单薄裤脚。“行!那我就在这儿等她!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破房子!老鼠窝似的,还天天欠租!再他妈拖下去,趁早给我卷铺盖滚蛋!”
他骂骂咧咧地在屋里唯一一张摇晃的、脱了漆的小木桌旁重重坐下,将那劣质的烟屁股狠狠摁灭在桌面上,留下一圈焦黑的痕迹。肥胖的身体压得那张破椅子发出令人心惊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劣质烟草和浓重的汗臭味混合着他身上的油腻气息,在狭小污浊的空间里更加肆虐地弥漫开来。
冰冷、恐惧、还有那沉重的、几乎要把脊梁压弯的绝望,像墨汁一样在心头晕开,浓得化不开。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爬行,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陈胖子粗重的、不耐烦的呼吸声交织成最刺耳的噪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把人逼疯的临界点——
“奶奶!”一声焦灼沙哑的惊呼自身后传来。
我猛地扭头。奶奶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瘦小的身影几乎被门框的阴影吞没。她像是刚从外面的暴雨里冲出来,苍白的头发紧贴在额角和脸颊上,往下滴着冰冷的水珠。那身打满补丁的旧外套湿透了一半,沉甸甸地裹在她单薄的身上。她枯槁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冻得乌青,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像风中秋天的枯叶。只有那双浑浊却充满焦急的眼,死死地盯在陈胖子身上。
“陈…陈先生…”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喘息,“缓…缓几天…几天就行…我…”
“缓个屁!”陈胖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起来,指着奶奶尖声咆哮,“上次就说缓几天!这他妈都缓了多久了?月底!今天就是月底!拿钱!立刻!马上!要不就滚蛋!别跟老子在这儿废话!”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奶奶脸上。
奶奶瘦小的身躯在他凶狠的咆哮下猛地一抖,像是受到了无形的重击,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那双布满老年斑和青筋的手,在湿透的旧衣服口袋里慌乱地摸索着,终于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个同样被雨水打湿、皱巴巴的塑料袋。
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了。塑料袋在她枯树枝般的手指间艰难地翻动着,终于从里面捻出了一小沓凌乱的纸钞。最大面额的是一张边缘磨损得发毛的十元,其余则是皱巴巴、沾着点污渍的一元和五毛硬币混杂着几枚更小的毛票。
“……就…就这么多了…陈先生…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奶奶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近乎卑微的乞求,颤抖地将那一小沓湿漉漉、几乎不值钱的纸钞和硬币往前递了递。那些硬币在她掌心随着剧烈的颤抖互相碰撞,发出极其微弱的“叮当”声,在这个充满了暴雨和怒骂的空间里,微弱得如同垂死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