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宇的信件准时得像他的人生刻度,每月一封,盖着省城工大的邮戳。信里是他稳健的足迹:奖学金名单上有他的名字,专业证书又考过了一门,言语间是“按计划进行”的踏实与笃定。目标明确的人,连笔迹都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明的消息则零碎得多,像他漂泊不定的脚步。电话里,他的声音忽高忽低,背景音嘈杂:“哥们儿在省城搞推销呢!保健品,绝对暴利!” 语气亢奋。隔几个月再联系,又变成了:“送外卖也挺好,自由,就是这破电动车老掉链子……”声音里是风吹日晒的沙哑和隐约的焦躁。偶尔他也会迷茫地问:“阿哲,你说……到底干啥能真赚到大钱?” 赚钱是他的执念,却像隔着一层浓雾,始终找不到那扇真正的门。
阿杰的消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许久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响。他起初跟着父母进了县里那家效益尚可的塑料厂,流水线上的日子重复得如同机器运转。一次难得的通话里,背景是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和他懒洋洋的哈欠:“就那样呗,上班、下班、刷手机……有啥好说的?” 后来听说厂子效益不行了,他辗转去帮亲戚看建材铺子,又去工地搬过砖,生活如同被动的浮萍,在生活的暗流中随意飘荡。问他将来,回答永远是那句:“走着看呗,还能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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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光阴,足以让种子长成大树,也能让沙丘悄然改变形状。
我的研究生生涯结束在即,一份诱人的聘书躺在邮箱里——沿海某大型环保科技公司,待遇优渥,承诺解决户口。导师欣慰地拍着我的肩:“阿哲,前途无量啊!” 窗明几净的写字楼、优渥的薪水、体面的生活……它们像镀着金边的海市蜃楼,清晰诱人。可邮箱里另一封未读邮件,来自家乡那个刚成立不久、名不见经传的“清源环保技术研发中心”,措辞朴素甚至有些笨拙,核心诉求只有一个:家乡那条河的治理技术研发,急需人才。屏幕的光映着我紧锁的眉头。那浑浊发臭的河水,乡亲们无奈的眼神,还有毕业纪念册上自己当年刻下的字迹……它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盖过了优厚待遇的光芒。最终,我点击回复,婉拒了那份金光闪闪的邀约。几天后,我拖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返回故乡的列车。迎接我的,是研发中心简陋的板房、气味刺鼻的实验室,以及同事们惊讶又敬佩的目光。启动资金捉襟见肘,设备老旧,一次次实验数据偏离预期,失败像冰冷的河水,一次次没过脚踝。深夜,我独自面对实验台上毫无反应的浑浊水样,窗外是沉寂的县城,只有护城河若有若无的腐臭固执地飘进来。疲惫和怀疑如同藤蔓缠绕心脏。我用力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丝冰凉,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我重新翻开那本随身携带的旧纪念册,手指抚过当年写下的字迹,那些字仿佛有了温度,灼烧着指尖。窗外那条河在黑暗中沉默流淌,它等不起下一个十年。
阿宇在省城那座庞大的国企里,像一颗精准契合的螺丝钉,稳步旋转。他买了房,结了婚,孩子上了不错的幼儿园。朋友圈里,是他精心构图的生活切片:窗明几净的新家,停在崭新车位上的中级轿车,周末带孩子去游乐园的标准幸福模板。他成了亲友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人生刻度精准地指向了他最初规划的坐标,安稳、体面,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