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声哗啦作响,风刮过我脸颊。我抱着木匣的手指关节绷得死紧,骨节咯吱作响,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这块薄薄的木头。胸中一股暴烈的灼热猛地炸开,那是从未体会过的憎恨,混杂着丧亲之痛和被人踏碎尊严的屈辱,烧得我眼前血红一片。喉咙深处尝到了铁锈般的腥味,甜丝丝的,令人作呕。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那抹离去的优越背影。

然后,一个裹着廉价彩纸的水果硬糖,毫无预兆地被凌空抛了过来。它划过一道略显笨拙的弧线,“啪嗒”一声,不偏不倚,砸在我鞋前那片泥泞不堪的浅水里。

泥浆立刻卷上来,淹没了糖果劣质的彩色糖纸,只露出一点裹满污秽的甜。

那个少年并未回头,似乎只是在顺手丢弃一件令人生厌的垃圾。姿态依旧那般随意又轻慢。他身旁高大的保镖警惕的视线,又如同无形刀刃刮过我惨白枯瘦的脸颊,最终判断我毫无威胁之后,才转过头,簇拥着他消失在墓园深处冰冷的雨幕里。

雨水顺着额发滑下,咸涩冰冷。我站在那里,没有看地上的糖,也没有擦脸上的水。怀里那个粗糙的木匣似乎更沉了,硌着胸口那片被烧成灰烬的地方,留下一个冰冷空洞的坑。

视线里的血红渐渐褪去,只留下冰冷的雨水,和心底深处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扭曲却又异常平静的声音。

雨似乎永远不会停。泥水浸透了鞋,也慢慢渗进心里,浸透骨髓深处。我抱着那个粗糙得刮手的小木匣,雨水顺着额发滚进眼睛,又涩又痛。那点被抛在泥泞里的甜,像一个丑陋的伤疤,牢牢烙在了视网膜上。

风灌进打湿的孝衣,冷得骨头都在打颤。那刻薄的少年消失在松柏间,就像一滴水落入油墨般浓稠的黑暗里,无声无息。我的喉咙干得像堵着滚烫的砂砾,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刺痛。心脏的位置,那股炸开的灼热渐渐冷却、沉淀,凝成一种比墓碑更坚硬的冰,又冷又重。

我用力吸进一口湿冷的空气,肺部针扎似的疼。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进脚下那片浑浊的泥水里,那里映不出清晰的倒影,只映出一团模糊的、被彻底打碎的影子。指甲更深地抠进木匣的缝隙,木刺扎进指甲边缘,痛感尖锐而真实。

好。很好。

泥水包裹的甜,施舍般丢下的甜,和他脸上那转瞬即逝的、带着嘲弄的怜悯搅在一起。那声音又在心底响起来,比刚才更清晰,也更冷:“林晚,记住今天。”

车轮摩擦湿石的声音由远及近。是姨父那辆破旧的车子开回来了,引擎发出吃力的喘息。姨父的脸出现在打开的副驾驶车窗后,比平时更加憔悴灰暗,布满了深深的疲惫纹路。他看了看浑身湿透、泥泞的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打开后车门。

我抱着木匣,机械地迈开脚。那双浸满泥浆的孝鞋沉重不堪。临上车前,眼角的余光最后一次扫过那片泥泞——那颗裹着污泥的廉价糖果,像一个被遗忘在烂泥塘里的死鱼眼珠。我面无表情地将它踏进更深的泥底,然后弯腰钻进冰冷破旧的车厢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漫天雨幕。车内弥漫着一股湿衣服和陈旧皮革的混合气味,暖意混浊,却驱不散身上的寒冷。车轮碾过积水,驶离墓园。我挺直着脊背坐在后座,眼神空洞地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冲刷扭曲的世界。车窗玻璃上凝着水珠,模糊了景物,也将我那点惨白的倒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怀里粗糙的木匣抵着胸口,硬硬的,带着一种亡者残留的余烬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