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群外,阿平被推搡进来,面如金纸。几个眼熟的乡邻紧盯着他,眼神像刀子,扎在他新做的长衫上。

阿平被官差带走时没看阿九,只留给人群一个僵硬的背脊。阿九站着,人群的议论潮水般涌来。冰凉的金锁被他的手掌死死捂着,可那寒意丝丝缕缕钻心,更重了。他知道票号出事那晚,阿平在哪。

金锁下,那新添的刮痕硌着他的皮肉。

西郊坟山的风钻骨头缝。阿九靠坐在冰冷的墓碑旁,月光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他手里握着两样东西:左边是那沉重的黄金锁,右边是一把柴刀,刃口在幽暗中闪着寒光。

前夜雨后的泥泞小路上,一串清晰脚印从他家门延伸而去。脚步凌乱深浅不一,像拖拽过重物。印子在往西去的岔口消失,那里有条荒废很久的阴沟。阿九在那沟底腐烂的水草和淤泥里扒拉,最终摸到一只熟悉的、刚买的缎面新鞋。冰冷的污泥浸透了他的指缝。

阿九攥紧金锁,冰冷的金属反而透出一丝诡异的烫。

他看向那座孤零零的新坟,黄土未干。昨夜他掘开它时,月光照进漆黑的棺木,照亮老梁那张青白发胀的脸,也照亮他脖子上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嵌进皮肉的乌紫勒痕。这不是劫财的路数,勒死他的,是比金银更沉的东西——老梁手里握着阿平私账,一笔足以压垮东家的亏空。

风吹过,裹着枯枝败叶的呜咽,柴刀在月光下冷得刺眼。阿九的指尖顺着刀刃的寒芒抚过,动作缓慢,像蛇的毒信在试探。

“阿平……”坟山的风撕扯着声音,散入虚妄的夜。金锁沉甸甸地压着心脏的位置,像那块冷硬的胎记,此刻终于显形。

雪落下来了。冰冷的雪片割在脸上,阿九却只觉颈间那金锁的滚烫像要烙进骨头里。他赤着脚,踩过积雪覆盖的泥泞小径,身后留下一串深红的脚印。

他推开那扇吱呀乱响的院门。院子里,阿平穿着簇新的锦袍貂裘,独自坐在火炉旁的石凳上。他脚边丢着一把破旧的斧头,柄断开了,铁斧头钝口沾满污泥——正是阿九藏进阴沟那只鞋里垫着的东西。那是兄弟俩十岁时一起偷砍了后山老松打的斧子,阿九曾用它劈柴供两人读书。

炉火哔剥,暖光在阿平身上跳动,衬得他那身锦绣愈发华美。他看着阿九一步步靠近,看着他脖子上的金锁在火光下流淌着扭曲的光。

“老梁告的密……亏空……还有那把斧头……”阿九的声音和脚步声一样虚浮。

阿平猛地起身,锦裘掀起的风卷着炭火星子:“这地方容不下我了!”他眼神狂乱,“只要拿着那金锁的人还在,我到哪里都还是个戴枷锁的穷鬼!”他扑上来,冰冷的手指猛地扼住阿九的喉咙。

阿九踉跄后退,后背抵在院子里的老槐树干上。枯黑的虬枝映着雪光,狰狞如无数向上伸张的鬼爪。脖子上的金锁被阿平死死掐在手心,连同皮肉。窒息感淹上来,眼前模糊的只有弟弟眼中燃烧的恐惧和疯狂。

火烫的金锁压着搏动的血管。阿九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母亲那双枯槁的手。

他松开手,一样冰冷沉重的东西从掌中坠下——斧头砸在覆雪的冻土上。那斧头深深陷入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