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手里拿着一把镰刀，抵在他父亲的脖子上。
双眼布满血丝，涨得通红，仿佛随时都要滴下鲜血。
披头散发，恶狠狠地尖叫道：「你们要是再敢到我学校让我退学嫁人，我就把你们的脑袋都砍喽，然后再跳河自杀！」
他的母亲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而她身前的父亲则哭哭啼啼地喊着：「迟了啊！卖迟了啊！生女娃有什么用！」
那一刻，场面极为激烈，令人难以忘怀。
而王秀兰的女儿自然就成了全村的典型案例。
此后村里大部分刚出生的女婴要么被卖了，要么被丢了或者送人了，很少有人敢留下来自己养的。
至于让女娃读书，就更不可能了。
但王秀兰女儿的反抗，就像她手中的那把镰刀，在林小满心中那道坚固的枷锁上劈开了一条裂缝，让一丝希望的曙光透了进来。
「小满？」阿强又耸动了几下，见林小满没反应，便碰了碰她的胳膊，「发什么呆呢？」
林小满眨了眨眼，看着像封印般正对着床头的「百子千孙」年画里，胖娃娃们挤成一团，最上面那个正冲她笑——那是奶奶亲手贴的。
......
两周后，稳婆王婶举着早孕试纸冲进卧室，手都在抖：「两道杠！两道杠！」
奶奶的翡翠扳指砸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快煮红鸡蛋！等下就去祠堂上香！」
林小满盯着试纸上的红杠，突然觉得那颜色像极了她的鲜血。
「小满啊，」奶奶颤巍巍地摸她的肚子，「这次可得争气，要是生个带把的，你就是咱们吴家的大功臣。」
奶奶带着林小满和阿强来到了祠堂，把一筐红鸡蛋摆在牌位前的供桌上。
「跪下。」奶奶带头在最前方率先跪了下来。
林小满的膝盖压在青石板上，凉意顺着裤管往骨头里钻。
祠堂里的檀香熏得人发闷，奶奶盯着上方的一排排牌位，念念有词。
「吴家列祖列宗在上，今有孙媳林氏小满，恳请祖宗庇佑，得麟儿以续香火……」
一套词念下来用了大半个小时。
说罢，她便从供桌的牌位后掏出了个红布包，里面包着一个泛黄的账本。
「你看，我当年生了六个，你婆婆生了七个，到你这儿……」
她咳嗽起来，「到你这儿起码也得生八个。」
林小满接过账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
「光绪三十年至光绪三十四年，周氏，五丫头，溺；四小子，夭；一小子，活。」
「民国五年至民国十一年，刘招娣，四丫头，溺；三小子，夭；一小子，活。」
「1942 年至 1948 年，陈翠儿，七丫头，溺；二小子，夭；一小子，活。」
「1968 年至 1976 年，李娇，五丫头，送人；一小子，活。」
「1996 年至 2004 年，刘巧儿，四丫头，卖四；二小子，夭；一小子，活。」
「2020 年至——，林小满，四丫头，卖三，送一……」
林小满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账本上的那些字，仿佛它们是用鲜血写成的一般。
每一个字都如同狰狞的鬼脸，在她眼前跳动着，让她的心跳愈发急促。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那些粉嫩可爱的小脸，她们原本应该是充满生机和希望的，但现在却在这账本上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