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徒劳地刮开一片模糊的水幕,又迅速被新的水流覆盖。沈清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指节泛白,不是因为冷,而是后座传来的声音。丈夫陈建国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一下下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儿子没了,就是你造的孽!沈清,是你亲手杀了他!我陈家三代单传的根,断在你手里了!”陈建国几乎是咆哮,唾沫星子似乎能穿透座椅靠背,“那天要不是你非要去上那破班,他能没吗?啊?你就那么缺那点钱?还是你骨头轻,离了讲台就活不下去?”

副驾驶上,刚满十岁的女儿陈露露撇着嘴,稚嫩的声音里裹着与年龄不符的尖锐刻薄:“就是,妈妈最自私了!爸爸说了,你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了弟弟!”她甚至学着父亲的样子,狠狠瞪了后视镜里沈清苍白的脸一眼。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沈清喉头。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车窗外是墨汁般浓稠的夜色,车灯只能撕开前方可怜的一小段距离。这场景,与七年前那个绝望的雨夜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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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沈清是市一中最年轻的特级教师,教学成绩斐然,带的班级语文成绩年年全市第一。陈建国那时还是个普通的销售员,收入远不如她。意外怀孕,是个惊喜。沈清妊娠反应剧烈,却从未耽误一节课,直到孕六月,身体实在支撑不住高强度工作,在医生和校领导的强烈建议下,才极不情愿地开始休假。她精心规划着产假和重返讲台的时间表,连哺乳期如何高效备课的笔记都写满了半本。

意外发生在休假前最后一周。一场市级公开课,关乎学校荣誉,年轻教师无人能顶,领导委婉地希望她能坚持完。沈清犹豫再三,看着领导恳切的眼神和学生们期盼的目光,还是站上了讲台。那堂课精彩绝伦,掌声雷动。然而过度劳累和精神高度紧张,诱发了严重宫缩。她强忍剧痛坚持到下课,被紧急送往医院,孩子终究没能保住。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

从此,天塌了。沈清的世界从绚烂的彩色跌入死寂的灰白。身体的剧痛尚能忍受,陈建国眼中那瞬间熄灭的光,继而燃起的滔天怨恨,才是凌迟她的钝刀。

“沈清!我的儿子!我盼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就为了你那破课!为了你那点虚荣心!”产房外,陈建国第一次失态地对她咆哮,额角青筋暴起,眼神像是要生吃了她,“你有什么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巨大的悲痛和愧疚瞬间淹没了沈清。她躺在病床上,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破布娃娃,任由陈建国的指责和婆婆的哭骂将她钉在耻辱柱上。她甚至觉得,陈建国骂得对。是她错了,是她不该逞强,是她亲手葬送了那个小小的生命,也葬送了丈夫全部的希望和这个家可能的圆满。

她辞去了热爱的教师工作。陈建国说:“你还有脸去面对那些学生?想起那个讲台,你不会做噩梦吗?” 她沉默地接受了。仿佛只有用彻底的自我放逐和赎罪,才能稍稍平息丈夫的怒火和内心蚀骨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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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国的销售事业却在沈清辞职后诡异地开始腾飞。他抓住了机遇,几年间成了本地小有名气的建材商,腰包鼓了起来,人也跟着膨胀。他换上了名牌西装,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手表,出入有司机,说话开始带着不容置疑的腔调。可骨子里,面对曾经比他耀眼得多的妻子,那份隐秘的自卑从未消散,反而随着财富的增长扭曲发酵,变成更深的掌控欲和打压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