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降“喜事”，真假难辨
老城区的阳光，像一匹上了年纪的、温顺的猫，懒洋洋地趴在灰瓦上，把岁月晒出了一股淡淡的陈旧味道。张秀英的家，就坐落在这片被时代列车即将甩下的宁静一隅。墙上，那个用红漆喷涂的、硕大而突兀的“拆”字，像一枚判决的印章，不由分说地盖在了她半辈子的记忆之上。
这阵子，左邻右舍的话题都离不开那笔即将到手的、据说足以让人一夜翻身的巨额拆迁款。人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和算计，有的计划着换江景大平层，有的盘算着给儿子买辆豪车风光娶媳妇。只有张秀英，每天默默地擦拭着那扇被风雨侵蚀得斑驳陆离的木门，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这栋老房子，是她和那个失散了整整三十五年的妹妹，在这世上唯一的、还存留着共同气息的念想了。
这天下午，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刚前脚离开，张秀英正揉着因反复核对条款而发酸的眼睛，准备关门清静一会儿，一个瘦削的身影，像一片被风吹来的、无根的落叶，怯生生地停在了门口。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她小上十几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朴素的蓝色布衣，袖口和领口已经被洗得微微发白。她的面容被生活这把刻刀毫不留情地刻上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唯独一双眼睛，大而无神，却又在看向她时，透出一种几乎让人心碎的、长途跋涉后的惶恐与期盼。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用洗得发黄的手帕层层包裹的东西，仿佛那是她在这世上仅有的珍宝。
“大姐，请……请问，这里是张家老宅吗？”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不知是哪个地方的乡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是啊，我就是这家的。”张秀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疑惑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来客。
女人听到她肯定的答复，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瞬间被水汽模糊，仿佛干涸的河床终于等来了暌违已久的雨季。她的嘴唇哆嗦着，颤抖的双手一层层地、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般打开了那个手帕。手帕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已经被岁月氧化得发黑的银质长命锁。锁的正中，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早已被磨得模糊不清的、秀气的“兰”字。
“姐……姐！”女人只喊出这两个字，积攒了许久的堤坝便轰然决口，眼泪如同山洪暴发般汹涌而出。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张秀英面前的青石板上，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姐啊！我的亲姐姐！我找你找得好苦啊！我是小兰，我是你的亲妹妹张兰啊！”
“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在张秀英的脑海里直接引爆了一颗炸雷。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小兰！这个名字，像一根绣花针，三十五年来，日日夜夜、密密麻麻地刺在她的心脏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秘的疼痛。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人潮汹涌、嘈杂不堪的火车站，母亲去买水，她负责看顾妹妹，可就那么一转头、一分神的工夫，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碎花裙的六岁小女孩，就彻底消失在了滚滚的人潮之中。
这件事，成了父母一生无法释怀的遗憾，直到临终，二老都未能再见上小女儿一面。它也成了张秀英心里最深的一道伤疤，午夜梦回，她总能听到妹妹那声清脆的“姐姐”，然后在一身冷汗中惊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