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英“哦”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小小的失望,但并未多想。毕竟三十五年过去了,人的体质和口味发生变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只当是妹妹这些年在外面生活,习惯变了。
但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像一根小小的针,扎在了旁边不动声色的王浩心里。他表面上在和大家谈笑风生,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在冷静地观察着这个新来的“二姨”。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二姨”,虽然在言行举止上表现得天衣无缝,但她看向自己小姨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刻意的、带着目的性的讨好和谄媚,缺少那种血脉亲人之间,与生俱来的、放松而自然的亲近感。
吃完饭,王浩借口出去消食,硬是把张秀英也拉到了院子里。晚风微凉,吹散了屋里的酒菜热气,也让人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小姨,”王浩开门见山,他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个新认的二姨,您……真的百分之百确定吗?做过什么科学鉴定没有?”
“说什么傻话呢?”张秀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觉得外甥这话说得有些伤人,“那长命锁还能有假?那可是你姥姥当年亲手戴上去的!”
“长命锁是可以仿造的,现在技术那么发达。”王浩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小姨,您别怪我多心,凡事都得讲逻辑。您想,这个时间点,是不是也太巧合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咱们家刚确定要拆迁,马上就要拿到一笔几百万巨款的时候,她就从天而降了。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那是因为她也是最近才打听到家里的消息!你这孩子,心怎么这么硬?怎么能这么想你二姨?她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找到家……”张秀英还在极力地维护着自己失而复得的亲情。
王浩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小姨,那我问您。我那个素未谋面的二姨,她小时候,真的对花生过敏吗?”
张秀英愣住了,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她努力地、仔细地在记忆的深海里搜索着。画面一幕幕地浮现:夏日的午后,妹妹小兰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看黑白电视机里的《大闹天宫》,一边抓着大把大把的花生米往嘴里塞,吃得两颊鼓鼓囊囊,满嘴流油……她怎么可能对花生过敏?!
除非……除非是后来才有的毛病……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看着小姨脸上泛起的疑云和动摇,王浩知道,自己的话终于起了作用。他趁热打铁,继续说道:“而且,她说她是被拐卖到山沟里的。那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具体被卖到了哪个省?哪个县?哪个村?她又是怎么一步步找到咱们家的?这些最重要的细节,她跟您详细、清晰地说过吗?还是每次都用眼泪和‘吃了很多苦’一笔带过?”
张秀英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王浩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被温情和泪水包裹的表象,露出了里面经不起推敲的、脆弱的内核。李梅的说法一直非常笼统,只说是后来养父母(也就是买她的那家人)都死了,村里没人管她了,她就趁机逃了出来。然后一路打听,辗转了好几个城市,当过服务员,进过厂,吃尽了苦头,才终于打听到老家可能在这个城市。可具体的地名,具体的时间线,她都说得含含糊糊,每次张秀英想细问,她就开始掉眼泪,诉说自己这些年的非人待遇,用巨大的悲情堵住所有追问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