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的提醒，像一把生了锈但依然锋利的钥匙，打开了张秀英心中那扇叫做“理性”的、已经因为过度渴望亲情而尘封许久的大门。
晚上，李梅说自己有些晕车，加上喝了点酒，不太舒服，早早就回房睡了。她不知道，一场专门为她设计的小小测试，正在悄然进行。
王浩对张秀英说：“小姨，咱们不能凭猜测，得有证据。您去找一张二姨小时候的照片，最好是那种只有你们姐妹俩，别人没见过的，越不起眼越好。”
张秀英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她点了点头。她翻箱倒柜，终于从一个装满了旧信件和杂物的铁皮饼干盒的底层，找到了一张已经严重泛黄、边角都起了毛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扎着冲天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威风凛凛地骑在一头巨大的石狮子上。姐姐张秀英搂着狮子的脖子，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而旁边的妹妹小兰，则更加调皮，她松开手，一手叉腰，一手对着镜头做鬼脸，她的门牙还缺了一颗，显得格外滑稽。这张照片，是在一个早已倒闭的小照相馆拍的，连底片都找不到了，是真正的孤本。因为拍得有些模糊，张秀英自己都很多年没再翻出来看过，连王浩都从未见过。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吃早饭的功夫，张秀英拿着照片，故作惊喜和怀念地走到了李梅面前。
“小兰，你看，我昨天晚上整理旧东西，找到了什么！”她把照片递了过去，语气里充满了对往昔的追忆，“你还记得吗？这是咱们七岁那年，偷偷跑去城隍庙公园玩，非要爬到那个大石狮子上去照的。你当时，为了从狮子头上跳下来逞能，还摔了一跤，把门牙都给磕掉了，回家怕被咱娘骂，哭了好半天呢！”
李梅接过照片，脸上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惊喜、感怀和一丝丝的害羞。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眶又恰到好处地红了。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她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做鬼脸的小女孩，声音里带着追忆的笑意，“那时候，我多皮啊。摔掉了牙，我还跟爹娘撒谎，硬说是吃糖把牙给崩掉了，就怕他们骂我。还是姐你对我好，知道我疼，偷偷地把自己的零花钱拿出来，给我买了我最爱吃的大白兔奶糖。”
她说得这番话，滴水不漏，合情合理，充满了童年的小秘密和小细节，几乎无懈可击。如果是昨天之前的张秀英，听到这番话，一定会感动得再次落泪。
然而，今天的张秀英，在听到这番话后，心，却在一瞬间，彻底地、毫无悬念地沉入了冰冷的深渊。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万丈悬崖上推了下去，周围是呼啸的冷风，无尽的黑暗。
因为，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妹妹当年摔掉门牙后，根本没敢撒谎。是她自己，作为姐姐，看着妹妹满嘴是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疼得不得了，于是主动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她告诉父母，是她硬怂恿妹妹爬上石狮子的。结果，她替妹妹，被父亲用那根韧性十足的鸡毛掸子，结结实实地抽了一顿屁股，疼得她三天都不敢坐凳子。
这件事，是只属于她们姐妹俩之间，最深刻、最疼痛，也最心照不宣的秘密。是姐姐保护妹妹的勋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