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看见顾峻在火场中对她做口型:“活下去。”

看见自己十年来的每一次注射、每一次失眠、每一次在诊所门口等天亮,原来都是在等这一刻。

“现在,”胎儿说,“我们来修复你。”

培养舱外,脉冲仪的频率从7.83赫兹开始上升,逐渐与苏晚的心跳同步。她的视网膜上出现一行行代码,像流星雨划过夜空。

【记忆整合中……】

【错误:母体海马体损伤43%】

【修复方案:植入零号个体记忆副本】

苏晚笑了。原来她才是需要被修复的那个。

(六)

三个月后,知乎上出现一个匿名回答:

“我是记忆修复师。十年前,我失去了爱人和未出生的孩子;十年后,我用他们的记忆重塑了自己。现在,我的诊所开在旧城区,如果你有需要,凌晨三点后来敲门,记得带上一枚钥匙。”

配图是一枚刻着“M-3”的钥匙,和一张B超照片,胚胎旁用红笔写着:

“孕母:苏晚。”

回答发布当晚,诊所的门铃响了。

苏晚打开门,门外站着穿深灰西装的男人,领口别着银色鸢尾花胸针。

“顾峻?”她轻声问。

男人摇头,递给她一张便签:

“我是E-17,他留下的记忆副本。现在,轮到我来修复你了。”

苏晚侧身让他进来,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旧城区的雨声。

培养舱里,Z-00已经长成婴儿模样,正隔着玻璃对两人微笑。

这一次,记忆不再是河流,而是海。

他们终于学会游泳。

(七)

婴儿被命名为“顾晚”,登记出生证明时,户籍系统罕见地宕机三秒,像是古老的机器在辨认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灵魂。苏晚把诊所二楼的空置仓库改成育婴室,墙壁刷成深海蓝,天花板嵌进光纤灯,亮起来像银河漏进屋里。顾峻——或者说E-17——每天傍晚七点准时出现,穿一件没有品牌标识的米色针织衫,袖口沾着极淡的消毒水味。他负责喂奶、拍嗝、换尿布,动作精确得像在执行一套被反复优化的程序;苏晚则坐在摇椅里,膝盖上摊着一本空白笔记本,记录顾晚每一次瞳孔收缩的直径、每一次抓握反射的力度,仿佛这些数字才是婴儿真正的体重与身长。

第六周,顾晚第一次发出除啼哭以外的声音——一串连续的喉音,介于“咕”与“咯”之间。声波图谱在电脑屏幕上展开,像一片突然倒立的森林。E-17把图谱打印出来,用红笔圈出0.8秒处的异常峰值:“他在复现舒曼共振的二次谐波。”苏晚把打印纸贴在育婴室的墙上,旁边是顾晚的足印和一张写着“7.83 Hz”的便利贴。夜里,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黑色沙滩上,海浪涌来又退去,留下一行荧光蓝的脚印,每一步都恰好是0.8秒。

第八周,顾晚的虹膜出现星芒状异色,从琥珀色中心辐射出极细的银线,像冰裂。苏晚带他去儿童医院做眼底筛查,医生却只说“色素沉积异常,随访即可”。回程的出租车上,顾晚躺在安全提篮里,忽然伸手抓住苏晚的一根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那一瞬,苏晚视网膜闪过一幅画面:火场中的顾峻把试管塞进她手里,玻璃壁映出她当时被火光扭曲的脸。她惊得几乎松开手,却听见顾晚发出短促的笑声,像是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记忆共享表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