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

硬盘碎片在显微镜下呈现蜂窝状结构,每个孔洞都存储着0.5秒的记忆片段。苏晚用实验室残留的读取器解码,得到一段被标记为“母体协议”的视频:

镜头里是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培养舱前,腹部隆起,手里握着一份《知情同意书》。签字栏写着:

“本人自愿成为零号个体生物学母体,同意在胎儿发育至28周时进行记忆云端化转移,包括但不限于海马体全部突触图谱。转移完成后,本人原始记忆将被覆盖,以确保零号个体纯净性。”

签名:苏晚。

日期:2015年3月21日。

视频末尾,顾峻的声音画外音:“如果她反悔,协议自动失效。”

苏晚关掉读取器,发现自己正坐在诊室的地板上,手里攥着一枚已经弯曲的钢笔——正是当年签协议的那支。笔尖干涸的蓝色墨水在她掌心留下一道闪电状痕迹,像是对失效协议的嘲讽。她忽然想起,三月二十一日是春分,昼夜均分,记忆与遗忘也在那天被强行均分。

(十一)

顾晚学会爬行的那天,旧城区下了一场冻雨。他在地板上用膝盖拖出一道湿痕,停在保险箱前,小手拍打金属门,节奏恰好是7.83赫兹。苏晚蹲下来,输入十年没用过的密码:031721。门开了,露出最底层的牛皮纸袋——A-00,袋子鼓胀得像一颗心脏。里面是一张SD卡,和一张泛黄的照片:顾峻抱着刚出生的顾晚,背景是实验室的无影灯,婴儿脐带还没剪断,紫红色的血管里隐约可见金色荧光。

SD卡里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时长两分零八秒。苏晚点击播放,顾峻的声音混着电流声,像从水下传来:

“晚晚,当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协议已经失效。Z-00不是我们的孩子,是备份的你。我把你28周前的记忆移植进胚胎,让它替你活下去。而真正的你,会在听见‘回来’时苏醒。原谅我,把选择留给你自己——做苏晚,还是做Z-00。”

音频结束的同时,顾晚爬到她脚边,仰头吐出第一个清晰的词:“妈。”

苏晚低头看他,婴儿的眼睛里映出她破碎的脸。她忽然明白,过去三个月她记录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抓握,其实是Z-00在记录她——记忆从来不是单向删除,而是双向覆盖。

(十二)

冬至夜,诊所提前打烊。苏晚把顾晚放进培养舱——现在它更像一个摇篮,舱壁显示倒计时:00:02:08。E-17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那支曾对准她颈动脉的镇静枪,只是这次枪管指向他自己。

“我完成了使命。”他说,“该把身体还给河流。”

枪响,E-17倒下,像一袋被倒空的米。苏晚把枪放在他胸口,俯身合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最后一刻恢复成顾峻的琥珀色,仿佛短暂地,河流回到了瓶子里。

倒计时归零。培养舱的液体开始发光,顾晚的身体逐渐透明,像冰融进水里。苏晚伸手,指尖穿过婴儿的轮廓,触到舱底冰凉的金属。最后一滴液体蒸发时,舱内只剩一枚银色鸢尾花胸针——那是A-12客人的遗物,也是顾峻当年实验室的通行徽章。

胸针背面刻着极小的字:

“致晚晚,记忆是海,溺水的鱼终会学会呼吸。”

苏晚把胸针别在衣领,关掉地下室的灯。她走上楼梯,穿过诊室,推开门。旧城区的雨停了,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有人在黑暗里依次点燃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