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肖邦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夏栀拿了少年组金奖。
颁奖礼后台,后台吵吵嚷嚷。小选手们卸妆的卸妆,换衣服的换衣服,叽叽喳喳像一群吵闹的麻雀。空气里混杂着汗味、粉饼香和淡淡的鲜花气味。夏栀坐在角落一张掉了漆的折叠椅上,怀里紧紧抱着金灿灿的奖杯。奖杯冰凉的金属底座硌着她的手臂,那点细微的痛感无比真实,提醒她刚才舞台上的一切不是梦。
奖杯沉甸甸的。她把脸颊贴上去,冰凉光滑的触感,让她滚烫的脸颊舒服了一点。指尖残留着琴键的触感,微微发麻,像无数细小的电流在跳舞。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台下那一片寂静,然后是海啸般的掌声……她闭上眼睛,还能感觉到聚光灯烤在脸上的灼热。妈妈一定也在看着吧?她一定看到了。
“夏栀!夏栀!”指导老师陈岚拨开人群冲过来,声音激动得变了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太棒了!评委主席刚才特意跟我说,你的《革命》是他近五年听过最震撼的少年演奏!前途无量!绝对的前途无量!”她用力拍着夏栀的肩膀,力气大得让瘦小的女孩晃了晃。
夏栀抬起头,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父亲夏志远站在几步开外,靠着斑驳的墙,指间夹着一支快燃尽的烟。后台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他也在笑,嘴角的弧度是温和的,可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夏栀看不懂的、难以捉摸的审视。那眼神,和周围汹涌的喜悦格格不入,像冰水,无声地浇在夏栀心头那簇兴奋的小火苗上。她抱着奖杯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爸……”夏栀小声叫了一句,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乎听不见。
夏志远掐灭了烟,走过来。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夏栀熟悉的、属于他办公室的冷冽气息。他伸出手,没有去碰夏栀怀里的奖杯,而是落在她的头顶,带着一种属于父亲的、沉稳的力道,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
“嗯,弹得不错。”他的声音不高,没什么起伏,像在评价一份刚审阅完的文件,“累了吧?收拾一下,我们回家。你妈妈……等着听好消息呢。”
提到妈妈,夏栀心头那点被父亲眼神冻住的凉意瞬间被更汹涌的酸涩和担忧冲散。她用力点点头,把奖杯小心地放进琴盒旁边的空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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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长而空旷,弥漫着消毒水冰冷刺鼻的气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鼻腔深处。脚步声在这里会被无限放大,空洞地回响,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夏栀抱着琴盒,跟在父亲身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里的死寂。
推开那扇沉重的病房门,扑面而来的是更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种生命流逝时特有的、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
母亲林晚躺在病床上,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几乎看不出身体的起伏。她的脸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耸起,眼窝深陷,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只有那双眼睛,在听到开门声时,费力地睁开,看到夏栀和她抱着的琴盒,还有琴盒上放着的那个小小的金杯时,骤然亮了起来,像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奋力一跳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