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沿碰到了夏栀的嘴唇,温热的液体沾湿了她的唇瓣。那丝温热,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在父亲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的逼视下,在肩上那只越来越重的手的压制下,夏栀僵硬地张开嘴,就着父亲的手,机械地吞咽着那杯温热的牛奶。
奶味滑过喉咙,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细微的苦涩尾调。她强迫自己咽下去,一口,又一口。温热的液体流入胃里,却像冰水一样蔓延开,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看着母亲在照片里温柔的笑脸,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父亲托着杯子的手背上,也砸在冰冷的钢琴漆面上,碎裂开来。
夏志远看着女儿顺从地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松动了一些,甚至浮起一丝满意的、近乎慈爱的笑容。他放下空杯,用指腹极其自然地、温柔地擦掉夏栀唇边残留的一点奶渍,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乖,”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沉稳的腔调,仿佛刚才的强硬从未发生,“这才是爸爸的好女儿。”
那根擦过她唇边的手指,带着牛奶的湿润和一种令人作呕的伪善气息。夏栀猛地闭上眼睛,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世界在她耳边,开始旋转、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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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晕感是突然袭来的。
起初只是细微的耳鸣,像夏日午后恼人的蝉噪,细细密密地钻入脑海。夏栀以为是太累了,或者只是哭得太厉害。她勉强支撑着站起来,想离开这间让她窒息的琴房。脚步刚迈开,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咙。
她踉跄着冲到客厅角落的垃圾桶边,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烧般的绞痛和不断上涌的酸水。眼前一阵阵发黑,天花板上的吊灯旋转着,扭曲成模糊的光晕。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摔倒。
耳鸣声越来越大,从“嗡嗡”变成了“轰隆”,像有无数列火车在脑子里对撞、脱轨。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沉闷的撞击声、刺耳的汽笛嘶鸣……各种混乱、嘈杂、令人崩溃的噪音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栀栀?你怎么了?”夏志远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脚步声走近。
夏栀想回答,想喊“爸爸”,可她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嗬嗬”声。她惊恐地发现,父亲走近的脚步声,在耳边变得忽远忽近,像是隔着厚厚的棉絮和水层传来,模糊不清。
夏志远走到她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脸在夏栀模糊的视野里晃动、变形。“是不是太累了?还是着凉了?”他伸手探了探夏栀的额头,眉头微蹙,“有点烫。回房间躺着,爸爸给你拿药。”
夏栀被他半扶半抱地弄回卧室,塞进冰冷的被子里。她蜷缩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耳鸣声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扎进她的耳膜深处。更可怕的是,世界的声音正在迅速褪色、消失。
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楼下隐约传来的汽车鸣笛,甚至父亲在床头柜倒水时水流的哗哗声……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点地抹去,只剩下那永无止境的、来自大脑内部的恐怖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