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避开了那只手,也避开了陆沉舟和陌生少年交汇的冰冷视线。她扶着旁边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体,终于完全站了起来。右腿连接处的疼痛让她微微佝偻着背,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低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她拖着那条沉重的假肢,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努力维持着平衡,绕过地上的豆浆污渍和那两个无声对峙的身影,朝着走廊尽头的教室挪去。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身后,死寂一片。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目光,一道冰冷锐利,一道淡漠平静,如同实质般烙在她的背上。

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覆盖下来。白天的喧嚣早已散尽,只有远处公路上偶尔掠过的车灯,在窗帘缝隙里投下转瞬即逝的光痕。

教学楼深处,那间位于最偏僻角落的老旧琴房,成了林晚唯一能短暂喘息的地方。这里鲜少有人踏足,空气里漂浮着陈年木料和灰尘混合的、略带腐朽的气味。一盏接触不良的旧式白炽灯悬在头顶,光线昏黄而黯淡,时不时神经质地闪烁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将墙角堆积的杂物和蒙尘的旧钢琴映照得影影绰绰。

林晚坐在琴凳上,背对着那架沉默的黑色钢琴。她小心地卷起右边裤腿,一直卷到大腿中部。冰凉的空气接触到皮肤,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她开始解开假肢上复杂的束缚带和接受腔的锁扣。金属部件摩擦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那具沉重的、冰凉的金属和碳纤维构成的假肢被卸下,轻轻地靠放在琴凳旁的地板上。束缚解除的瞬间,残肢传来一阵短暂的、近乎麻木的轻松感,但很快,被长时间禁锢和摩擦的皮肤就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和闷胀感。

她拿起放在脚边的一个小小的、磨得有些发白的棕色玻璃药油瓶,拧开盖子。一股浓烈而独特的草药混合着樟脑的刺鼻气味立刻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霸道地盖过了原有的尘埃味。

昏黄的灯光下,暴露在空气中的残肢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长期被包裹的苍白,末端缝合的疤痕像一条扭曲的、暗红色的蜈蚣,盘踞在那里。更刺眼的是周围几处明显的、被接受腔边缘反复摩擦挤压出的红肿破溃,渗着细小的血丝和组织液,边缘的皮肤被磨得发亮、变薄。

林晚倒出一些深褐色的粘稠药油在掌心,双手用力搓热。然后,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掌心覆上那红肿破溃的皮肤边缘。

“嘶——”

几乎是药油接触伤口的瞬间,一阵尖锐的、火烧火燎般的剧痛猛地蹿了上来,直冲头顶。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手指因为疼痛而微微痉挛着,但她没有停下,只是咬紧了牙关,指腹带着药油,用她能承受的最大力度,沿着那红肿发炎的边缘,一下下地、缓慢而用力地揉按下去。

每一次按压,都像是在伤口上撒盐,痛得她眼前发黑,牙齿在口腔里咯咯作响。汗水顺着她的鬓角和鼻尖滑落,滴在冰冷的琴凳上。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呜咽,破碎地逸出唇齿。她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只有用这近乎自虐的力道,才能将那深入骨髓的、日夜折磨着她的幻肢痛,以及白天里那些冰冷的注视和无声的嘲讽,暂时地从神经里驱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