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脏毫无征兆地剧烈撞击着胸腔,像一面被擂响的鼓。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瞬间退潮般涌向四肢百骸,留下冰冷的虚空和尖锐的刺痛。这感觉陌生又熟悉,排山倒海,几乎要将我吞没。脚步完全不受控制,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桥头那个身影奔去。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扭曲,周遭的喧嚣——船桨划水声、小贩吆喝声、孩童嬉闹声——全都潮水般退去,耳中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近了。更近了。长衫的下摆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就在我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距离他仅剩几步之遥时,他仿佛听到了我内心喧嚣的风暴,缓缓转过身来。

时间,在那一瞬被彻底抽空、凝固。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庞,却有着一双与年龄全然不符的眼睛。那双眼眸深邃如同古井,沉淀着无法估量的岁月风霜,疲惫像蛛网般细细密密地缠绕在眼底深处,几乎要将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湮灭。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沉寂的眼底深处,猛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星火,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和小心翼翼的探寻,直直地穿透了我混乱的灵魂。

他看着我,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仿佛从时光深处传来的叹息。那叹息里浸满了九百九十九次落空的重量,沉重得让周围的空气都随之凝滞。

然后,他对我伸出了右手。掌心摊开,朝着我。

一枚书签静静地躺在他略显苍白的掌纹之上。银杏叶的形状,边缘卷曲,脉络里浸着岁月沉淀的深黄。叶柄处,一点凝固的、暗沉的赭红,如同干涸了百年的血泪——与我床头那枚,一模一样!不,它甚至更旧,那干涸的红点颜色更深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比我经历的九百九十九次轮回更为漫长的等待与煎熬。

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他掌心那一点刺目的赭红,和他那双盛满了无尽悲欢与期待的眼眸。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沙哑,如同秋风拂过枯叶,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灵魂最脆弱的弦上:

“这次……能记住我了吗?”

“轰——!!!”

一声震耳欲聋、撕裂天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身后炸开!脚下的石桥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我骇然回头——

那座矗立在镇子中心,俯瞰了水乡百年沧桑的古老钟楼,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决绝的姿态,分崩离析!巨大的条石从高耸的塔身上剥落,带着沉闷的死亡之音砸向地面,烟尘如同浑浊的巨浪般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半个天空!时间,在这毁灭的巨响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有什么亘古存在的法则,随着钟楼的倾颓,被彻底打破了!

就在这末日般的崩塌景象中,就在这足以撕裂耳膜的轰鸣与脚下大地的疯狂震颤里,桥头那个青衫的男人,那个掌中躺着染血书签的男人,坚定地向前一步。他的动作在混乱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目光穿过漫天坠落的碎石和弥漫的烟尘,牢牢地锁定了我。

他向我伸出了手。那只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邀请,也带着一种穿透九百九十九次遗忘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