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缓缓褪去。预想中钟楼废墟的烟尘并未扑面而来。我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座古老的石拱桥上,脚下是墨绿色的河水无声流淌。然而,一切都不同了。
桥还是那座桥,却显得更加古旧,石板缝隙里生着更深的青苔。两岸的房屋不再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式,黛瓦更显沉暗,白墙大多斑驳,甚至有些倾颓。街上行人稀疏,大多穿着粗布短褂或旧式长衫,神色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惶然。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水乡惯有的潮湿水汽和糕饼甜香,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硝烟味和萧索气息。
这里是……民国?是林晚和沈青梧那个时代?
我猛地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白皙,但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腹带着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一身素净的月白色斜襟布衫,下面是深色的裙子,脚上一双圆口布鞋。这……是林晚的装束!
“晚晚?”
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我倏然转头。
沈青梧就站在我面前一步之遥。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形却似乎更清瘦了些,脸颊微微凹陷,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跨越漫长岁月的深切思念,是生怕眼前只是幻梦一场的脆弱与恐惧……种种情绪激烈地交织、碰撞,几乎要从那双眼中满溢出来。他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不敢触碰的怯懦。
“青梧……” 这个名字,带着百年的重量和刻骨的眷恋,自然而然地冲破了我的喉咙。声音出口,带着我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哽咽。属于林晚的记忆和情感,如同沉睡的火山彻底苏醒,汹涌地淹没了“我”作为现代人的意识。九百九十九次轮回的麻木被这滔天的情感巨浪冲刷得荡然无存,只剩下尖锐的痛楚和无尽的思念。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眼前这张在记忆中描摹了无数次、在轮回中追寻了无数次的脸庞。
“是我!是我!晚晚!” 沈青梧的声音彻底破碎了。他再也无法克制,猛地一步上前,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力量,将我死死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仿佛要弥补那跨越了漫长时光鸿沟的分离之痛。
他的怀抱是那样真实,带着青衫布料的微凉和属于他身体的、真实的温热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的书卷墨香。这气息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积压了近百年的思念、恐惧、绝望、委屈……在这一刻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我紧紧回抱住他,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风尘的肩窝,像个迷路许久终于归家的孩子,失声痛哭。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肩头的青衫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记。
“我回来了……青梧,我回来了……” 我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破碎不堪。轮回中那九百九十九次无望的追寻,那每一次醒来面对染血书签的茫然与恐惧,那深入骨髓的孤独……此刻都有了答案。是他!是他一直在那里!在每一个循环的尽头,在钟楼之下,用那枚染血的银杏书签,固执地叩击着我被轮回禁锢的记忆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