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涵轻轻拍着母亲,任由她发泄着绝望。待柳姨娘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绝望的抽噎时,苏芷涵才缓缓抬起头。她脸上泪痕未干,那双总是含着怯懦水光的眼眸,此刻在昏暗的油灯下,却奇异般地沉淀下来,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凑近母亲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笑意:
「阿娘,别哭。您听我说…」她的气息拂过柳姨娘的耳廓,「…七岁那年,姐姐后脑勺的头发,被人偷偷剃掉鸡蛋大一块,害她戴了半年的抹额遮丑…您还记得吗?」
柳姨娘猛地止住抽泣,惊愕地看着女儿,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桩陈年旧事。
苏芷涵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眼神幽深得像夜:「…是我剃的。趁她午睡,用您绣筐里那把最锋利的小剪子。」她轻轻握住母亲因震惊而冰凉的手,一字一句,清晰地吐露着惊天的秘密,「您看,我平时装得…是不是特别好?这么多年了,愣是…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我。」
柳姨娘如遭雷击,彻底僵住了。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张她以为怯懦、胆小、需要她拼死保护的脸。泪水还挂在她的眼角,恐惧和绝望却瞬间被一种更庞大、更陌生的情绪所取代:震惊,茫然,然后是…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的、劫后余生般的希冀。
她的涵儿…不是兔子。
她的涵儿…会咬人!而且咬得无声无息,藏得滴水不漏!
「所以,阿娘,」芷涵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轻柔,甚至带上了一点安抚的意味,仿佛刚才那个吐出惊人之语的少女只是柳姨娘的幻觉,「别怕。东宫再危险,也危险不过人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柳姨娘死死攥住女儿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里。她没有再哭,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看着女儿,仿佛要将她此刻的眼神,这深藏不露的锋芒,牢牢刻进心底。半晌,她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忍…活着…」
「嗯。」芷涵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越过破旧的窗棂,投向苏府深处那象征着权力与富贵的正院方向,也投向了那未知的、龙潭虎穴般的东宫。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光。
替嫁?
好啊。
这盘棋,终于轮到她苏芷涵,来落子了。
苏府的惊涛骇浪被隔绝在高耸的宫墙之外。清晨,象征太子妃尊荣的翟冠霞帔、繁复厚重的嫁衣,取代了柳姨娘小院里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铜镜前,仆妇们面无表情地为苏芷涵梳妆,层层叠叠的锦绣华服加身,珠翠簪环压得她纤细的脖颈微沉。镜中的少女,面容被脂粉精心雕琢,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唇间一点朱红,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像是戴上了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唯独那双眼睛深处,昨夜油灯下沉淀的幽光被更深的、近乎空洞的怯懦完美覆盖。
「吉时已到,请太子妃娘娘启程——」司礼太监尖利悠长的唱喏划破了苏府最后的沉寂。
没有拜别,没有叮嘱。苏正清站在廊下,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一夜之间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嫡女」,最终只化为一句沉甸甸的:「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