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被这目光一刺,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脸色微微发白。
“呵……”一声低沉沙哑的嗤笑,自那猴头口中发出,带着金铁摩擦般的滞涩感,却又蕴含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冰冷嘲讽,“东土来的和尚?拜佛求经?”猴头咧开嘴,露出森白尖锐的牙齿,那笑容扭曲而怪异,目光死死钉在玄奘身上,仿佛要将他从皮囊看到骨髓里,“老和尚,你前头那九个倒霉蛋的骨头渣子,可曾寻见几块?那西天路上的‘妖魔鬼怪’,嘿嘿……”
猴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金色眼眸中满是戏谑与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可都是你家佛祖、道祖座下,有根脚、有靠山的‘家养’货色!专等着吃你们这些‘虔诚’的香肉,好替他们主子消了劫数,增了功果呢!”
此言一出,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玄奘耳边!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前九位取经人的惨状,一路听闻的妖魔传说,与眼前这妖猴充满恶毒快意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毕生所信的佛门净土。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前的袈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嘴唇翕动着,却吐不出一个字反驳,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头顶,连灵魂都在颤栗。
九天之上,广寒清虚之府。一轮硕大的冰魄悬于琼楼玉宇之巅,清冷光辉遍洒玉阶瑶台,却驱不散此地亘古的孤寂森寒。殿阁皆以万载玄冰与冷玉砌成,剔透玲珑,映着冰魄寒光,更显幽寂。奇花异树,多为冰晶凝结,无有半分暖色生机。
王母娘娘斜倚在月桂树旁一张寒玉榻上,身披流云广袖素纱衣,容颜绝世,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她纤纤玉指把玩着一枚由太阴寒气凝成的棋子,棋子剔透如水晶,寒气四溢。榻前,一面巨大的玄冰宝镜悬浮空中,镜中光影流转,正清晰地映照出五行山下,那猴头睁眼嗤笑、和尚踉跄失色的景象。
她身后侍立着霓裳仙子,怀抱玉兔,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呵,”王母唇边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视线却并未离开冰镜中那猴头桀骜的金瞳,声音清泠如玉磬相击,却字字带着彻骨的寒意,“天蓬,你瞧见了?那猢狲脱困在即。他当年何等嚣张?如今不也被压在山下,如同死狗。这天地间,任你曾是统御天河十万水军的天蓬元帅,还是搅闹天宫的齐天大圣,若无根脚靠山,终究不过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她指尖微动,那枚太阴棋子无声落下,点在冰镜边缘,恰好映出猴头那扭曲的笑容。
“棋子一旦不听话,或是失了用处,”王母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骨,“其下场,便如你——昔日何等威风八面?觊觎本宫座下仙子,起了那不该有的凡心痴念,坏了天庭清规戒律!若非看在你曾掌天河、尚有几分苦劳的份上,你以为仅仅是将你打下凡尘,错投了猪胎,做个污秽丑陋、人人唾弃的猪妖,便能了事?”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寒冰利刃,刺向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一个高大身影。
那身影畏缩地动了动,向前挪了半步,恰好让清冷的月华洒落在他身上。
只见此人身长近丈,腰阔十围,挺着一个圆鼓鼓、油腻腻的大肚腩。一颗硕大的猪头,长嘴大耳,鬃毛粗硬如钢针,鼻孔朝天翻着,一对招风耳蒲扇般晃荡。身上胡乱套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沾满泥泞油污的破旧僧袍,腰间用草绳系着。正是昔日的天蓬元帅,如今的法号猪刚鬣,浑号猪八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