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不敢直视王母那冰寒刺骨的目光,一双蒲扇大的手局促不安地搓着僧袍下摆,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那猪脸上,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无法洗刷的耻辱,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怨毒。
“做猪的滋味,”王母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冷酷,在空旷冰冷的月宫中回荡,“可还‘逍遥快活’?你那点微末道行,侥幸走了两步,便以为能跳出这樊笼?殊不知,你那两步,不过是棋盘上早已注定的挪移,比蝼蚁爬行快不了多少。与其痴心妄想什么前路,不如——”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寒玉榻,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嗒、嗒”声。
“跪在原地,安分守己。至少,还能保得这身猪皮猪骨,多喘几口浊气。”最后一句,轻描淡写,却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冻结了猪八戒最后一点残存的挣扎念头。
猪八戒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硕大的猪头深深埋下,几乎触到地面,粗重的喘息带着浓重的哽咽和绝望,在寂静的月宫中格外清晰。那身肮脏的僧袍下,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王母不再看他,仿佛跪在那里的只是一团污秽的尘埃。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玄霜宝镜,镜中景象已变。玄奘颤抖着双手,正一步步靠近五行山那道佛偈封印。她的嘴角,再次浮现那抹冰冷而掌控一切的弧度。
与此同时,凌霄宝殿之外,通明殿前。
琉璃铺就的广场光可鉴人,映照着天界的祥云瑞霭。然而此刻,这肃穆之地却被一种凄厉绝望的哭嚎所撕裂。无数仙官神将远远围观,指指点点,脸上或有不忍,或有鄙夷,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场中,卷帘大将沙悟净,昔日天庭仪仗之雄壮神将,此刻状若疯癫。他魁梧的身躯跪伏在地,披头散发,一身象征天将威仪的铠甲早已破损不堪,沾满尘土与暗红的血迹。
他双手捧在胸前,十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光洁的琉璃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他捧着的,是几片流光溢彩、却边缘锐利的琉璃盏碎片!那曾是王母娘娘最心爱之物,先天灵宝,光耀九天。
“娘娘开恩!陛下开恩啊——!”沙悟净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濒死的野兽哀鸣,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反复回荡,字字泣血,“罪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失手打碎琉璃盏,罪该万死!万死难赎其辜!”他涕泪横流,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显得无比狼狈凄惨。
“可是!可是!”他猛地将手中碎片高高捧起,对着那紧闭的凌霄殿门,对着那高不可攀的瑶池方向,绝望地嘶喊,眼中迸发出最后一丝疯狂而卑微的希冀,“您看!您看啊!碎片!碎片还在!罪臣拼了性命,寻回了碎片!一片!两片!三片……您数数!您数数啊!一片也不少!真的不少了!”他手忙脚乱地试图将那些边缘锋利的碎片在掌心拼凑,碎片割破手掌,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不算晚!真的不算晚!还能拼回去!一定能拼回去的!”他语无伦次,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偏执的幻梦,“求娘娘再给罪臣一次机会!一次!就一次!求您看看这些碎片……一片……一片够不够赎罪?够不够?啊?”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那目光中的乞求,卑微到了尘埃里,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绝望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