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陷落的消息带来的冲击太大,龟兹城像一个被抽空了气的皮囊。郭传勇知道,必须做点什么,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哪怕是徒劳的挣扎。
“校尉,”张厚德凑近,压低声音,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焦虑,“存粮…最多够十天。箭矢不足三千支,滚木礌石也快见底了。还有…水源,城外的溪流怕是会被吐蕃人切断,城内那几口井……”
“我知道。”郭传勇打断他,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尽人事,听天命。告诉弟兄们,省着点力气,省着点粮食。吐蕃人…很快就要来了。”他望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风沙,“我们,是安西最后的火种了。能撑多久,是多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微弱的马蹄声从城北方向传来,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响。城墙上所有人都是一凛,瞬间握紧了手中残破的兵器。
“戒备!”郭传勇厉喝。
几个身影出现在北方的风沙中,摇摇晃晃,如同鬼魅。是斥候!仅剩的几名斥候!他们显然经历了惨烈的厮杀,人人带伤,马匹也只剩三匹,其中一匹上还驮着一个用破毡毯裹着的包袱。
斥候队长王五冲到城下,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脸上被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糊满了半边脸。他挣扎着嘶喊:“校尉!北面…北面五十里,发现吐蕃前锋游骑!人数…不下三百!后面…后面烟尘蔽日…主力…主力来了!”
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来得太快了!
“快开城门!”郭传勇吼道。
残破的城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艰难地开启一条缝。斥候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最后那名斥候小心翼翼地将马背上那个用破毡毯裹着的包袱抱下来。
“这是什么?”郭传勇皱眉看着那个包袱,隐约能看出是个婴儿的形状。
斥候王五喘着粗气,指着包袱,声音断断续续:“回…回校尉…我们…我们在城北…三十里外的…乱葬岗…避风坡下…发现的…就…就这孩子…还…还有口气…旁边…全…全是尸体…有我们的人…也有吐蕃狗的…他…他手里…死死攥着…攥着一支…折断的…唐军箭镞…”
众人围了过来。破毡毯已经脏污不堪,边缘露出一点婴儿青紫色的皮肤。那孩子出奇地安静,没有哭闹,只有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小小的拳头紧握着,指缝里果然露出一小截染血的断箭。
在这尸横遍野的绝地,一个活着的婴儿?所有人都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悲凉。
老医官孙思邈(孙伯)挤上前,他年近六旬,头发花白,面容清癯,是城里唯一懂点医术的人。他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过来,解开毡毯一角查看。婴儿很瘦小,显然出生不久,在严寒中冻得浑身发紫,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造孽啊…”孙伯叹了口气,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拂去婴儿脸上沾着的血痂和尘土,“命硬…是个命硬的孩子。这冰天雪地的…能活下来,是老天爷开眼了。”他抬头看向郭传勇,“校尉,这孩子…”
郭传勇看着襁褓中那小小的一团,再看看周围一张张写满绝望和麻木的、同样属于“孩子”的脸(那些半大的少年兵),又望向城外无边无际的死亡。安西军,还有未来吗?这个捡来的婴儿,又能活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