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串铜铃挂在雕花木门上的第三年，我终于看清了铃舌上的刻字。
梅雨季节的第七天，潮湿的空气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到阁楼，霉味混着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祖父留下的旧书在樟木箱里蜷成一团，最底层的《营造法式》被虫蛀出个圆洞，像只窥伺的眼睛。
铜铃突然响了。
不是风动，七扇木窗都关得严实，窗纸被雨水泡得发胀，在窗棂上贴成半透明的膜。那声音细碎得像春蚕啃食桑叶，三枚铃身互相碰撞，黄铜表面的绿锈簌簌往下掉。我伸手去摘，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铃身，整串铃铛突然剧烈震颤，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拉扯红绳。
“别动它。”
楼下传来祖母的声音，裹着水汽滚上来。我探头往下看，她正站在堂屋的八仙桌旁，背对着我用抹布擦拭祖父的牌位。她的白发绾成一个圆髻，发间别着的银簪在阴雨天里泛着冷光。
“这铃是光绪年间的物件，” 祖母转过身，脸上的皱纹里积着暮色，“当年你太祖母嫁过来时，陪嫁的妆奁里就有它。”
我注意到她的左手缠着纱布，渗出血迹。早上她去后院摘菜时被蛇咬伤了，村医来看过，说是无毒的草蛇。可纱布上的血渍呈暗紫色，边缘还洇着些奇怪的花纹。
“铃舌上有字。” 我指着最下面那枚铃铛，刚才震颤的间隙，我瞥见铃舌内侧刻着极小的篆体。祖母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鹰隼发现了猎物。她踩着木屐噔噔上楼，纱布蹭过栏杆上的雕花，留下一串淡紫色的血珠。
“别看！” 她伸手去挡，却在指尖即将触到铜铃的瞬间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三枚铃铛同时发出急促的响声，红绳突然绷直，将我的手腕缠了三圈。绿锈落在手背上，像撒了把碎翡翠。
暮色漫进阁楼时，我终于看清了那三个字 ——“往生咒”。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小时候，我常看到祖父对着这串铜铃喃喃自语，那时的我听不懂他说的话，只觉得那铜铃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息。有一次，我趁祖父不注意，偷偷摸了一下铜铃，被他发现后，狠狠训斥了一顿，那是祖父为数不多对我发脾气的时刻。现在想来，祖父对这铜铃的重视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阁楼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祖母默默地将铜铃重新挂好，然后拉着我下楼。她的手很凉，握着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走到楼梯口，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阁楼的方向，眼神复杂。
“以后别再轻易碰那铜铃了。” 她的声音低沉而严肃，“这东西，不简单。”
我点点头，心里却充满了疑惑。这串铜铃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太祖母的陪嫁为何会有这样一串刻着 “往生咒” 的铜铃？祖母手上的伤口又为何会出现那样奇怪的花纹？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里盘旋，让我对这串铜铃充满了探究的欲望。
回到堂屋，祖母把祖父的牌位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然后点燃了三炷香。香烟袅袅升起，在空气中散开，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祖母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她的虔诚和敬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