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向车库。那里是他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属于精密机械和极致速度的圣殿。光线从高耸的玻璃顶棚均匀洒下,照亮了那些线条流畅、色泽炫目、如同沉睡巨兽般的顶级跑车。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皮革、抛光蜡和稀有金属的独特芬芳,洁净得没有一丝尘埃。这是他熟悉的世界,秩序井然,价值明确。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辆银灰色的帕加尼风之子C12上。这不仅仅是车,更是他十年前在摩德纳工厂亲自盯了三个月、花费天文数字才收入囊中的工业艺术品,是他身份和品味的终极象征。此刻,它优雅而安静地停放在专属升降平台上,宛如一件完美的雕塑。然而,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划痕,却像一根恶毒的银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陈暮年的视野——就在引擎盖靠近左前翼子板的边缘,一道约莫两厘米长的浅痕,破坏了那完美无瑕的曲面。
一股无名火瞬间窜起。是哪个蠢货?他昨天才吩咐过必须进行最精心的护理!愤怒让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就在这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电流般窜过全身。那冰冷的扳手触感,那油腻腻的滑腻感,毫无预兆地再次攫住了他的右手!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快步走向旁边的工具墙。
墙上挂满了顶级精密工具,每一件都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芒,价值足以在市中心买下数平方米的空间。他的目光精准地掠过那些崭新得如同艺术品的套装,毫不犹豫地停留在角落里一把看起来最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破旧的德国原厂活动扳手上。它的镀铬层已经磨损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属底色,手柄处裹着一层被油污浸透、颜色发黑的胶布。
几乎是本能地,他一把抄起了它。扳手沉甸甸的,握在手里的瞬间,一种诡异的“契合感”油然而生,仿佛这把冰冷的工具早已成为他手臂的延伸。他快步走回帕加尼旁,没有犹豫,身体以一种近乎诡异的熟练姿态俯下。左手极其自然地拂过那道细痕的边缘,指尖的触感传递回的信息异常清晰——不是硬物刮擦,更像是某种柔性材料(比如工作服拉链?)无意间蹭过留下的浅表痕迹。
紧接着,他的右手,握着那把破旧的扳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灵巧地探向引擎盖下某个极其隐蔽的卡扣。手腕微旋,力道精准得令人咋舌,只听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脆响,引擎盖应声弹开了一条微缝。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如闪电,没有一丝一毫的迟滞和试探,熟练得仿佛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重复了千万遍。
陈暮年僵在原地,如同一尊突然被冻结的石像。引擎盖弹开的微弱气流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他缓缓地、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着那把破旧扳手的右手。扳手的金属冰冷地贴合着他的掌心,那层被油污浸透的胶布传来一种粗粝而粘腻的触感,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
一股寒意,比地下车库里恒温空调制造的冷气更刺骨十倍,沿着他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他猛地松开手,那把沾满岁月和油污的扳手“哐当”一声掉落在光洁如镜的环氧树脂地坪上,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丧钟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