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啪嗒”声,都像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陈暮年自己的指尖。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扳手冰冷的金属质感贴合在掌心的纹路里,能感受到机油那种滑腻、粘稠、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触感包裹着手指的每一寸皮肤。更强烈的,是那股铁锈混合着机油燃烧后特有的、辛辣刺鼻的气味,它不再是病房里虚幻的残留,而是真实地、汹涌地灌满了他的整个肺部,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试图靠近,想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想开口询问,喉咙却像被滚烫的机油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像个被钉在原地的幽灵,眼睁睁看着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在油腻的金属地狱里徒劳地挣扎、摸索。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如同千斤重担,狠狠砸在他的心口——那颗刚刚安放进去、本该属于别人的心口。那不是他陈暮年惯有的、因决策和社交而产生的精神倦怠,而是一种深植于骨髓、渗透进每一个细胞的沉重,仿佛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变成了粘稠的铅液。这沉重的疲惫感,像冰冷的潮水,从心脏深处弥漫开来,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陈暮年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真丝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粘腻的寒意。窗外,城市依旧在沉睡,只有远处摩天大楼顶端孤独闪烁的航空障碍灯,像一只只窥视的冰冷眼睛。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撞击,咚咚作响,震得他耳膜发疼。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城市光带,仔细端详。指尖干净,皮肤光洁,没有丝毫油污的痕迹。可那扳手的冰冷坚硬,那机油的滑腻粘稠,那深入骨髓的疲惫感,还有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机油铁锈气味,却如此真实地烙印在他的感官深处,清晰得如同刚刚经历。
“幻觉,陈先生,典型的术后心理应激反应。” 心理医生林薇的声音温和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后是整面落地窗,窗外是繁华都市川流不息的车河,阳光洒在她精心打理的发髻上,反射出柔润的光泽。“大脑在适应新的器官,特别是心脏这样核心的脏器,会产生一些认知上的‘错位’。那些画面,那些气味,都是您潜意识对未知供体的投射,一种自我保护性的虚构叙事。”
林薇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疏离。“我建议您放松心情,转移注意力。那些昂贵的跑车收藏,不是很好的寄托吗?专注于您熟悉和热爱的事物,有助于稳定情绪,重建掌控感。”她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记住,您是陈暮年,一个成功的、掌控一切的精英。一颗心脏,无论它来自哪里,都只是您身体的一部分工具。不要让它喧宾夺主。”
陈暮年靠在她诊所那张价值不菲的意大利定制皮沙发里,昂贵的面料触感冰凉。林薇的话逻辑严密,无懈可击。他试图抓住这理性的分析,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对,他是陈暮年。他掌控着庞大的商业帝国,他的意志就是律法。一颗心脏而已,一个无名氏生命的残片,怎么可能撼动他分毫?那些梦,那些气味,不过是生物电信号在神经元突触间传递时产生的微弱杂音,是精密仪器运行初期不可避免的调试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