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写字楼那单“滚烫咖啡”,胃里像有个黑洞在搅动,咕噜声淹没在引擎的呻吟里。
下一个目的地跳出来,定位在一片灰蒙蒙的老社区,外墙斑驳,像爬满了陈年苔藓。
六楼,名字是“林”,只简单备注着:“放门口,家中有人不便开门。”
楼道灯坏了大半,仅存的几盏昏黄如垂死的眼睛,把楼道切割成忽明忽暗的迷宫段。
空气里浮沉着中药味,沉闷苦郁,渗入墙壁般长久不散,盖过了灰尘和陈年霉变的气息。
终于摸到六零一门口,铁门斑驳,几道深浅不一的刮痕如同沉默的伤口。
门缝底下泄出微弱的光,像一道疲倦的目光。
我放下袋子,习惯性地隔着门喊:“您的外卖放门口了!”
“等……等一下!”
门猛地被拉开一道窄缝。光线争先恐后涌出,扑了我一脸,随即又被一个瘦小身影挡去大半。
是个女孩,顶多十一二岁,单薄的肩膀像棵营养不良的豆芽菜在风里抖着。
她飞快探出头朝昏暗的楼道里扫了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警惕,不如说是种被长久驯化后的、近乎麻木的惊惶。
光线切割着她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
看到我的制服,那点紧张瞬间崩断,眼里亮起一点光,像是确认了什么安全符号:“太好了,谢谢……”她的声音细弱得马上要消散在浓重药味里。
我松了口气,挤出一个微笑:“不客气。”
她没走,反而更近地贴向那道窄窄的门缝,急切的语气像是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才抓住一丝确认:“你……是不是之前那位帮爸爸送过药的外卖小哥?就是……带盒子那个?”
盒子?我愣了一下,电光火石间突然记起:半月前,一个风急雨骤的夜晚,跑腿单是从市中心的肿瘤医院出发的。
跑腿备注写得像一串密码:“B栋病房楼,急诊药房旁柱子下,请找个干净防水盒子!万分感谢!”
找到地点,柱子下果然有个瘦得脱了形的男人蜷坐在冰凉地砖上,怀里死死护着一个装CT片的厚塑料袋,脸上纵横着没有眼泪的沟壑,眼神空得像被彻底洗劫过的仓库。
那天暴雨疯了似的捶打车棚,急诊惨白的灯光浇在他肩膀上。
他摸索着递出皱巴巴的现金,全是湿漉漉的小额零钱,冰冷沉重。
我记得,自己顺手抽了车上装电子件、勉强还算干净的硬塑料盒递给他。
男人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感激光亮,抖着手把药装进去,塑料盒被他当成了什么稀世珍宝,紧紧按在胸前。
此刻,昏暗的走廊,浓重的中药气,门缝里女孩希冀的脸,都精准地对上了那个雨夜记忆的碎片。
“好像……是的?”我有点不确定地回应。
女孩的眼睛骤然亮了许多,像烧起一小簇细弱的火焰:“爸爸总说起你!上次多亏……多亏那个盒子!”她声音里的颤抖微弱下去,却多了一股倔强的力量,在浑浊的空气里凿开一个小小的豁口,“真的……特别谢谢你!医生说那药不能受潮……真的……”
她的声音忽然哽住,仿佛被什么强大的东西猛然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红了,像两枚熟透的桑椹。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猛地一缩。这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这扇紧闭的门,这女孩肩上无形的重量……一切都懂了。